《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作为“记忆庇护所”的金马奖与对娄烨超越“禁忌电影”的期许
12-06-2024
评论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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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新一
尽管面对防疫短视频中这些真实的影像和痛楚,影像创作者也都不得不怀疑起电影的影像是否如我们以为的那样有价值,艺术是否在这样的当下显得有些奢侈和乏力。
当张艾嘉与阿部宽在金马奖舞台上揭晓第61届金马奖的最佳导演奖时,这个荣誉所归属的导演娄烨本人并不在现场,他在东京参与另一个电影节Tokyo FILMeX 2024主竞赛的评审工作,而他的获奖影片《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也在这个有着鲜明艺术电影气质的电影节中的特别展映单元放映,24年前,他的电影《苏州河》在主竞赛单元拿下了首届Tokyo FILMeX的“最优秀作品奖”。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仅有两场的放映早在放出消息的一个月前便被一抢而空,热爱艺术电影的日本影迷们也熟悉这位来自中国的电影导演,你可以从映后涌出的人流中听到不少日本影迷在谈论着刚刚看完的这部影片,而在影院的门口,几个说普通话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谈起影片中触动了自己在疫情时的记忆的画面,啜泣着。我清楚地意识到,这部影片所记录的事件及其表现的形式,对于同是东亚面孔的中国人与日本人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我与偶遇的日本朋友寒暄了两句告别后,走进了这个记忆的同温层。
金马奖把两个特别重大的奖项最佳剧情片和最佳导演颁给了来自中国大陆的剧情片《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一个代表了华语电影的最高荣誉的电影奖将其最重要的奖项颁给“一部未完成的电影”,这个表述听上去就有一种后现代式的趣味。
影片的名字其实如其所是地反映着自身,故事发生在2020年初,讲述一个剧组在中国武汉恢复拍摄一部停拍了十年的电影,不巧碰上武汉因突发COVID-19疫情而封城。这部影片以一部未完成的电影的重拍契机为始,同时也以使其再度未完成的肇因作为终。
影片的名字其实如其所是地反映着自身,故事发生在2020年初,讲述一个剧组在中国武汉恢复拍摄一部停拍了十年的电影,不巧碰上武汉因突发COVID-19疫情而封城。这部影片以一部未完成的电影的重拍契机为始,同时也以使其再度未完成的肇因作为终。
甚至,这个影片的形式本身也充满了一种“未完成”的意味,“伪纪录片”的拍摄、过去素材的重新使用、各种网络视频裁取与拣用的堆陈等等。它甚至在电影节展中也难以归类,在戛纳电影节中影片入围了一个给纪录片奖项单元的特别展映,而在金马奖中又出现在剧情片的单元的竞赛评选。
当人们走入影院,电影几乎就像在新冠疫情爆发的时候,中国互联网上人们会看到的那些关于疫情防控的网络视频的剪辑选段,只是在前面拼贴了一段剧组在新冠时遇到了困境引出这些桥段,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部影片其实就是一支“Vlog”。
这部影片在金马的获奖毫无疑问并不与其本身的艺术性和创造性相关,而是与其内容本身对于“记忆”的重要性相关,在金马的这个选择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个作为“记忆装置”的电影,这个选择不仅体现了金马对于自身的定位,也彰显着台湾在华语世界政治意义。“Vlog”与“记忆装置”这对概念,既标示着对其重要性的肯定,同时也有着对其艺术价值的质疑。
2024年5月17日,在第 77 届戛纳电影节上,导演娄烨(左)和演员秦昊在电影《一部未完成的电影》拍照仪式上合影。
2024年5月17日,在第 77 届戛纳电影节上,导演娄烨(左)和演员秦昊在电影《一部未完成的电影》拍照仪式上合影。(AFP / Loic Venance)
金马奖:华语世界的“记忆庇护所”
在2018年《我们的青春,在台湾》的导演傅榆的“感言风波”之后,两岸三地的政治形势愈发剑拔弩张,金马奖作为华语世界的重要的文化事件也同时负载起一个历史意义——华语世界的“记忆庇护所”。
如果翻看近年来从金马奖中崛起的新人导演,你会发现许多华人世界在各个政权之下被禁忌的历史记忆都汇聚在金马奖的舞台,2019年马来西亚导演廖克发的作品《菠萝蜜》被提名金马奖,影片因其讲述涉及“马共”这一被马来西亚政府定义为恐怖组织的政党的历史记忆而被马来西亚政府禁止公开放映。2021年,金马奖的最佳纪录电影颁给了周冠威那部记录了香港人在2019年“反送中运动”中抗争的《时代革命》。而2024年的金马奖的最佳影片,则给了这样一部记录疫情下中国人所经历的痛苦与抗争的《一部未完成的电影》。
金马奖这样的选择想必会面临一些探讨艺术与政治关系的指控,这样的选择是否是政治挂帅而轻视艺术?也正如在2019年的感言风波之后我们会在中文互联网上常看到的指控,我们能否让“政治的归政治,艺术的归艺术”还电影艺术一片净土呢?面对诸如此类不绝于耳的指控,分歧其实在于对于“电影”的定义的分歧。如果要理解金马的这个选择和娄烨拍摄这部影片时的发心,我们不得不重新看待电影的定义。
当我们说“艺术的归艺术”的时候,其实我们在将电影视作一种可以脱离现实政治纷争的艺术作品,似乎存在这样一个政治无涉的领域和标准可以评价电影作品在影像、情节、声音等的艺术价值,似乎电影有一种超然的形式。但是,真的存在这样的电影作品吗?电影,这一以现实的时空为创作的原料和素材的艺术形式,注定了其与现实高度的绑定。
作为“记忆装置”的电影
金马奖在表彰的并不只是作为“艺术作品”的电影,同时也是作为“记忆装置”的电影。
法国思想家福柯曾将电影视为“对大众记忆编码”的装置(dispositif)。在福柯看来,过去的工人们用自己的话语方式撰写的日记、回忆录、传单和歌曲是一种未受权力染指的记忆,但是19世纪兴起的畅销文学与平民阶层的学校教育是一种“阻挡这场大众记忆运动”的“装置”,而二战后的“电影”更是成了一种为大众记忆编码的新形式。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剧照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剧照。(康城影展官方网站)
作为电影本性的“物质现实的复原”能够有效的挤占大众对于历史的记忆,当我们开始对一个年代的想象的时候,能够直接再现物质现实的影像资料总是比文字更加生动,因此权力不得不在此展开一场记忆的争夺战。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官方对于疫情的记忆的编码策略在2022年之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2021年时会推出像《穿过寒冬拥抱你》这样的电影去鼓吹政府以及人民群众的在抗疫中的伟大,但是在“白纸运动”及其影响下的解封之后,疫情已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另一个禁区,这份记忆被禁止以任何的形式唤起,官方更试图由此让这份记忆逐渐淡忘。
而娄烨的这部电影在这个角度上,恰恰是一个抵抗官方的记忆编码的留存记忆的装置。影片从导演及剧组对武汉疫情爆发初期封控时的记忆开始,到之后大量的对网络上拍摄抗议三年间的各类事件的短视频的选用,将大众的记忆保存、陈列在这部电影里,送到一个个电影节的银幕之上,也从这个角度上这部影片获得了一种在历史中的重要性,娄烨做了一次率性的尝试,你似乎也能看出娄烨在面对这些网络视频的影像时对电影的怀疑与犹豫,这些如此有力的真实影像似乎让电影都显得有些乏力。毫无疑问的是,娄烨至少是个真诚的创作者,你能从他的这些选择中,甚至影片这种“未完成”的气质里看出他对公共事件的关切里透着一股少年意气的冲动与共情。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其应该在艺术性的评价上获得一种豁免权,当我们在重新评价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也不由得会对娄烨这样一位导演有着更高的期待,对于以六四天安门事件为背景的电影《颐和园》的褒奖中可不仅仅有着对其“文献意义”的重视,其中令人更为动容的是余虹这样一个疯狂的“寻爱者”的少女形象与那个时代的政治气氛中微妙的张力。
对娄烨“禁忌电影”之上更高的期许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从情节与人物塑造的意义上几乎可以说是乏善可陈,因为它过于平铺直叙地展现了剧组遭遇新冠肺炎疫情初期在武汉流行时所的状况,因而也更像是一个回忆剧组生活的“Vlog”。若不是其以一种“伪纪录片”而非“纪录片”的方式呈现,你几乎可以将其视作与《梦的背后》一样的剧组花絮,或者说幕后纪录片。在影片开头所呈现的关于《春风沉醉的夜晚》桥段仅仅作为叙事功能的一个契机推动影片的进展而并非由任何的文本互文与指涉,而在影片中所呈现的在酒店内的剧组所经历的冲突,也仅是如我们所能看到的许多真实的网络视频一般再现了疫情中大家所能够经历的一切。我们过去在娄烨电影中看到的是其中的文学性与影像恰如其分的契合,而在《未完成的电影》中,值得被赞许的似乎只剩下“真实”。
《春风沉醉的夜晚》电影海报
《春风沉醉的夜晚》电影海报(网络图片)
相信未来以此为题材创作的导演不会只有娄烨一人,艺术对于这段历史的挖掘也不应该仅停留在重复我们已知的和作为档案整理,毕竟我们有创作了《乌鲁木齐中路》的陈品霖、有《四月之声》、有网易新闻的2022年终盘点,这些我们都不会忘记。
至于娄烨,他也值得一个更高的期许和更严苛的批评。好的电影总是在对历史事件的回溯与再书写中尝试从个体的视角探索出不同的叙事,探入一个真实世界的复杂性,《颐和园》不仅没有让“八九学潮”成为一种诉求民主自由的学生与邪恶威权政府简单的对立的叙事,而是让其中复杂的情欲与时代氛围参与进来。驱使余虹爬上载满抗议学生的那辆货车的难道是对于民主自由的追求吗?
当我们将娄烨的作品与“禁忌”画上等号时也消除了其中的复杂性。对于历史更为立体的书写不仅仅是一种艺术上的需求,同样也呼唤着一种对于历史的清醒和更进一步的追问。《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仅仅拘泥于剧组生活的追溯的时候,难道不是放弃了进一步体认那些被剪辑在短视频中的悲剧吗?那些被过分防疫所侵扰的家庭如何在博弈中捍卫自己的生活?在防疫中小区的居民们如何团结一起对抗行政权力无度的渗入和无理的管制?那些在疫情的恐慌中破碎的家庭如何度过之后的生活?那些荒腔走板的政令是如何被执行?大白与社区工作人员是否始终笃信着那些自上而下的政令?这一切都值得被更详尽地书写。
尽管面对短视频中这些真实的影像和痛楚,影像创作者也都不得不怀疑起电影的影像是否如我们以为的那样有价值,艺术是否在这样的当下显得有些奢侈和乏力。但回到一个电影本体论的角度,作为“物质现实的复原”的电影的责任恰恰应该是基于那些记录影像所捕捉下的现实切片,将那些现实更立体地还原出来。娄烨的“Vlog”仅仅是一个开始,还有许多的故事值得被影像所书写、记录、思索,疫情中所呈现的许多问题也值得被我们重新提起。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
婁燁《一部未完成的電影》還藏了另一部禁片,火紅的薩日朗〉是大外宣還是反諷?
連續兩年,金馬獎將最佳影片頒給了在中國被404的獨立電影,2023年的第60屆頒給《石門》,2024年的第61屆頒給《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兩者都把鏡頭望向疫情下的中國生活。
大多數國家的疫情電影於2023年來到尾聲,不過第61屆金馬獎入圍的5部關於中國的劇情長片,就有3部與疫情有關,且沒有任何一部能在中國被找到。葉星宇的《三個羯子》說著疫情管制下的荒腔走板,耿軍的《漂亮朋友》則因疫情而生說著中年同志們的愛情,婁燁的《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從電影補拍走到疫情結束,依舊未完成待續。這裡頭只有《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因拿下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而順利地在台灣上映。

在中國能被看見/不能被看見的疫情電影
在中國能被闡述的聲音只有讚頌,但途中遭遇到的不公與委屈一律都被抹去,當地的疫情電影只剩下如歌頌醫療團隊辛苦與犧牲的《中國醫生》、《最美逆行》,市民自發助人的《一呼百應》、《凡人英雄》,皆遵守模板,從疫情的驚駭說起,英勇抗疫,最終疫情解封,獲得勝利。唯一例外的《穿過寒冬擁抱你》訴說愛情,卻除了口罩不見著任何疫情中的生活痕跡。以上電影在豆瓣無一突破7分,皆被批評套路、煽情。


有匿名中國導演在今年金馬期間接受BBC採訪時提到,一些中國與香港導演把台灣當作僅存能寄與希望的地方,退無可退。但窄口之窄,中國電影若要在台灣上映,要不抽中一年僅開放10部的陸片配額抽籤,要不就得在柏林、坎城、威尼斯三大影展、奧斯卡或金馬的競賽中獲得大獎才能在台上映。
而台灣相關機構對於電影片籍的認定並非如FIAF(國際電影資料館聯盟)以出品或製作公司的稅籍登記之國籍為認定,而是看該電影的主要演員1/2以上為何種國籍或地區,使得出品國家為法國的《漂亮朋友》及出品國家為新加坡、德國與美國的《一部未完成的電影》依然被擺入「陸片」的框架中。
但抽籤全憑運氣,2021年中國出品的電影《長津湖》與《中國醫生》便曾中籤,最後在文化部的審查下取消上映;拿下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最佳影片,由管虎指導的《狗陣》原本預計於2025年1月上映,但文化部臨時補充必須為「主競賽」得獎之作才得以不受配額限制,迫使取消。

從被噤聲的同志說起,說到疫情下被噤聲的人民
以中國疫情為題的獨立電影大多寫實地聚焦在當下人們的生活面貌。《石門》說著少女為還家債賣卵賣子,卻在懷胎時遇上疫情,不安再次雪上加霜的故事。第60屆金馬獎拿下最佳紀錄短片的《備忘錄》與《三個羯子》則都用較為戲謔的手法諷刺政府對疫手段的荒誕與無理。
《漂亮朋友》與《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在這之中較為特別,都加入了同志元素。前者並未直接帶到疫情,透過中年男女同志間情感的追求類比疫情下微妙的距離關係;後者則是從翻出《春風沉醉的夜晚》未被使用的段落開始,原先被完全剪掉關於葉曉(黃軒飾演)與阿健(梁鳴飾演)的男男感情線,以及江誠(秦昊飾演)日後發達的模樣都被擺入電影中。

《春風沉醉的夜晚》是婁燁因《頤和園》被中國政府禁拍的5年裡所拍攝的作品,《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則是解禁多年以後再次被禁的作品。兩者裡都夾帶著中國不能存在的聲音:同志的情慾及對疫政策下的苦痛。
好巧不巧,《春風沉醉的夜晚》與《漂亮朋友》裡頭都有同志角色對於婚後情慾的追求,即使已滿足華人社會裡兒女被賦予的任務,同志的情感需求依然不被接受,如同抗疫下苦與傷依然不被聽見。噤聲令從少數群體來到全體人民,在《一部未完成的電影》裡透過〈那些花兒〉的歌詞「有些故事還沒說完/那就算了吧」悄悄連起。但「算了」,卻從來不是婁燁想做的。

網路的各種轉傳會淡化真實,爆紅的短影片和歌曲裡藏著悲痛
在放映週報的專訪中,婁燁提到當時想拍《一部未完成的電影》,是想測試電影的包容度,幸好包容度依舊在,電影完成了,內容虛實交織。開頭將擺放十年的主機挖出來翻找檔案,便是婁燁真實做過的事,不過他的身影改由毛小睿出演,自己則退到第二個鏡頭外,導著電影裡頭的電影拍攝。
另一塊的真實來自於網路素材。電影當中的直式鏡頭片段一些由劇組所拍,一些來自於社群平台。拍攝的當下,也是疫情的當下,從2020年到2022年,李文亮醫生、方艙醫院、烏魯木齊大火、白紙運動都在其中,也有大白(中國用語,代稱身穿白色連身防護服的防疫人員)在方艙醫院帶著輕症病患跳〈火紅的薩日朗〉及民眾唱跳〈聽我說謝謝你〉致謝大白的段落。正能量與悲痛的短影片交織,不多做說明,婁燁用更中性的方式呈現著疫情。

但是這些感謝醫療人員的短影片使用,讓部分觀眾表示困惑,並認為婁燁放入大外宣的素材於電影之中。雖然對醫療人員的感激確實是中國政府在疫情上外宣的內容,但這些謝謝也是部分民眾真實的聲音,只是在經過多次的轉傳與「使用」,原先的真實被淡化了。
如此狀況和歌曲〈聽我說謝謝你〉在疫情下的變化相當。這首歌由李凱稠一家於2019年共同為教師節所製作,但更常被使用在感謝大白身上,隨著大量使用、其他負面的內容被刪去,2022年的中國社群軟體幾乎都被這首歌給佔據。但無處宣洩的怒火總是會被轉嫁到可以怪罪的人身上,李凱稠一家便成了眾矢之的,最後還不得不出面和群眾道歉,希望這首歌能被用在正確的地方。

批判力道十足的片尾名單,歌曲〈黃昏〉隱藏著反動力量
電影的尾聲,劇組們看完定剪,點起蠟燭,互相祝賀,像是武漢2020年第一次解封的「沈默3分鐘」,向過程中逝去的一切致意。
結尾溫柔,但婁燁把批判的力道留在了片尾名單,一首邵夷貝與李志曾在2015年被禁播的〈黃昏〉唱著:「他用一種慈祥的姿態在高處安撫著你/他鋪開巨大的過濾網層層信仰奢靡/他大義凌然地宣布要把純淨篩留給你/過濾得只剩下了殘骸還要你歌頌感激」。結束後,接著歡騰的〈火紅的薩日朗〉,那或許是另一種聲音的掩蓋,或否極泰來的更替。

最終,那部未完成的電影依然尚未完成,但足以回應最一開始秦昊疑問:「你這個片子肯定過不了,圖啥?」「想要給一個交代。」毛小睿答。給一個電影還是能繼續拍,話還是能說出口的交代。對於被看見重要,還是拍出來重要的大哉問,答案始終會是後者。若非如此,《春風沉醉的夜晚》與《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從來不會被拍攝。李文亮若不吹哨,疫情或許糾纏世界更久。
《一部未完成的電影》拍完,得獎,上映,被看見的人討論著,即使並非一開始想像的模樣,但它仍在巨變的洪流裡成了完成的電影。而在其後,那些入圍了金馬獎卻還未能有機會上映,或是那些未能入圍甚至未能完成的中國獨立電影,也都是一部部等著被完成的「未完成的電影」。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An Unfinished Film)》是中国独立导演娄烨在2024年完成的最新电影作品。该片以2020年1月武汉爆发新冠疫情为背景,采用伪纪录片的形式,讲述了一个剧组在武汉拍电影时突然遭遇封城的故事。2024年5月16日,该片在第77届戛纳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首映,是电影节上亮相的第五部华语片,随后在中文互联网上引发广泛讨论。
许多看过影片的网民给出了高度评价,表示影片唤醒了自己对三年疫情时期的记忆,赞扬导演娄烨在创作过程中的勇气和才华,评价他“完全没有审查包袱”。然而,影片对疫情期间“不正确的集体记忆”的还原和呈现,也导致其几乎不可能获得“龙标”在中国大陆院线上映,在墙内对这部电影的任何评论也是被禁止的。5月18日,豆瓣相关条目下的所有短评已被全部删除。
以下网民评论由中国数字时代编辑摘自微博、豆瓣等平台,其中部分评论已被删除:
- Samizdat:娄烨你是中国最网盘的导演
- Schiesm:说明什么,说明不需要太多技巧与操作,只是诚实。只是那三年的一点点忠实于现实就足够冲击每一个幸存者了。只是需要关怀的胆量与骨气。娄烨牛逼。秦昊牛逼。
- 木炭栗綺:如何形容逝去的三年重新涌现到你面前的感受?酒店前门封锁住的那一瞬间,感到自己喉咙一紧,呼吸困难。看到中间的时候闻到了消毒水味,这是我最痛恨五感相连通的时刻。这是一部未完成的电影,而你我都在「contribute a verse」。
- 秦婉:娄烨没有用任何复杂的技巧,只是把“正确记忆”的情绪呈现了出来,在人们遭遇事件时的真实即时反应,以及隔离状态下情绪的演变,尤其是那些视频电话前逐渐失控疯魔的群像。那些过程,都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自然能感同身受。在这些正确记忆的呈现下,影像技巧已经完全不重要,这就是娄烨在完全没有审查包袱下的一次创作,他更自由,也更无所谓形式,格局和规格看起来小,甚至在结构和素材使用上也完全不遵循常规,但呈现结果却是无以复加的真实。不需要春秋笔法,也没有任何困惑,他的表达就是如此直接了当。这是一次对疫情三年的回顾,勾起了每个人的伤痛,因此我把它视作这个时代的伤痕电影。
- 内有恶犬:当谎言侵蚀生活,那就用虚构去触达真实。如果虚构也不被允许,如果摄影机必须停,没有关系,这个时代,每一秒都有人正在拍摄。去记录,俗套没关系,煽情没关系,粗糙没关系,只是记得,不要撒谎。对娄烨来说,这大概是一部必须完成又永远无法完成的影像作品——在触达它的所有观众之前,这始终是一部未完成的电影。
- 踢迩达:#Cannes2024-06 娄烨让公众看到了纪录的力量。无论何种媒介形式,分散的影像碎片可以在某种程度还原一部分的历史和真相。伪纪录片在影片的社会历史语境下起到了非常恰到好处的形式作用。纪录的事情和传递的情感非常私人,甚至批判都是苦涩且柔和的。这本该是每个中国导演都应该做的事情。然而。
- 不明飞行物被击落:没有办法描述娄烨这部片子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单单是想到有一个已经算是功成名就有声望的导演能把这三年的事情完完整整没有任何扭曲地呈现出来,没有任何歌颂和煽情,就已经足够伟大,他配得上中国当代最伟大的导演这个称号。
- 何小沁:映后有观众用中文大喊“娄烨你是中国最伟大的导演!”“娄烨牛逼!”退场的脚步声里伴随着一些小声的啜泣,看完五味杂陈。一部有实验性的影像作品,它不算是控诉的、沉重的,甚至很好地调和进一些轻快的色彩,比如新年夜里剧组在视频连线里各自快乐地发癫发疯的段落,但它又举重若轻、点到为止,能迅速地揪住每个中国观众的心,那首火红的萨日朗一出来,如同抽走的记忆被瞬间灌注回来,让你被震在座椅上。很难想象才过去三四年时间,那段日子却如同隔世一般,无比陌生,也无比熟悉。
- TNABO北美票房榜吧:#TNABO# 《南华晨报》评娄烨戛纳新作《一部未完成的电影》(4/5):“有力地谴责了国家对个人生活做出的过度干预,也给民众表现出来的坚韧性送上了一曲赞歌。”《卫报》给本片打出了5/5满分评价,表示电影最开始看起来感觉像是对中国媒体做出讽刺,有着细致政治洞察的一部喜剧片。但随着故事中新冠病毒疫情爆发被证明不再是一段散播恐惧的谣言,随着封城的到来,它开始看起来像是一部令人神经紧绷,着重留意个人层面的剧情片,逐渐成为了一部讲述国家创伤,饱含深情的纪录电影。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英语:An Unfinished Film)是2024年上映的纪录剧情片,由中国导演娄烨执导,娄烨与马英力共同编剧,秦昊、梁鸣、毛小睿、齐溪、黄轩和张颂文共同主演[1][2]。故事发生在2020年初,一个剧组在中国武汉恢复拍摄一部停拍了十年的电影,不巧碰上武汉因突发COVID-19疫情而封城。
电影入选第77届戛纳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于2024年5月16日全球首映[3][4][5]。本片由于是新加坡和德国作为制片地区,若计划上映则需要以进口片身份申请放映许可证,目前片方没有计划在中国上映。
该片获得第61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娄烨获最佳导演。[6][7]这是继2014年的《推拿》后又一部获得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的娄烨作品。
演员
[编辑]反响
[编辑]此片首映后,在电影评论网站“豆瓣”上涌现排山倒海的五星评价(最高评级);另有评论对其虚构部分的视听呈现有所批评。首映次日,网络舆论明显转向。随后,影片资讯遭到压制,“豆瓣”删掉影片的条目,微信公众号平台也清理有关报道,不少网民发现有关娄烨的旧文也开始遭遇删除。[8]电影没有计划以境外进口片的身份申请中国大陆的电影公映许可证,中国大陆也不会公映。[9]
有观众称:“电影谈论了她从未在其他院线片上看到的面向,有疫情下的防控政策不当、人的真实心理、情感与排解,而剧中角色在困境求生的心情,与(中国)现代青年的心理状态相似”。台湾影展选片人谢以萱:“娄烨的作品关注社会现实,并仍持续思考与实践着身为创作者对人的感性关怀,当其他同时代的中国电影人可能已经‘跨过’(回避)疫情、好似那几年发生的事情不复存在,电影与现实发生的事情无涉方为上策时,娄烨丝毫未见闪躲,而是尝试找到一种艺术性的语言去讲述那段经历。”[10]
YouTube时政自媒体评论员王志安认为这部电影拍摄得很克制,未能反映武汉疫情这场灾难的全貌,但即使这样“烈度”不高的个体记忆展示仍是组成历史的一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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