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届奥斯卡颁奖礼尘埃落地,最终,《鸟人》战胜了同样提名9项大奖的《少年时代》,分别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和最佳原创剧本四项大奖,成为了本届奥斯卡上的最大赢家。
《鸟人》在去年作为威尼斯电影节的开幕电影亮相时,就轰动一时,但在后面的竞赛单元中输给了瑞典导演罗伊·安德森执导的《寒枝雀静》,后者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此后,《鸟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但在今年的金球奖上,却输给了《少年时代》,后者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女配角奖,金球奖被视为是奥斯卡的风向标,这让影迷们对于《鸟人》能否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捏了一把汗。
最终,《鸟人》终于不负众望,获得了四项大奖。墨西哥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曾因2000年《爱情是狗娘》、2006年《通天塔》、2010年《美错》三次擦肩奥斯卡,这一次终于圆梦奥斯卡,有意思的是,去年获得奥斯卡7项大奖的《地心引力》的导演阿方索·卡隆也是墨西哥人,两届奥斯卡大奖都被墨西哥人所垄断,以至于有美国媒体认为,“墨西哥人接管奥斯卡的时代到了。”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鸟人”
《鸟人》是一张网,里面充满了各种隐喻和嘲讽,它巧妙地链接起了多个时代的社会思潮和大众审美,通过一个过气超级英雄扮演者在百老汇舞台上困兽般的最后一搏,来反映现代人的焦虑和对个体存在感的渴求,在此基础上,影片还巧妙地将舞台剧和电影之间的界限打破,将魔幻和现实进行嫁接,这一切,都非常完美地在《鸟人》这部电影中展现出来。
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说,“人人心中都有一个鸟人,那就是希望找到自身的存在感,成为被需要的对象。”这一句话,可以成为解读这部电影的一把钥匙。
迈克尔·基顿饰演的瑞根曾经主演过三部《鸟人》超级英雄电影,一度大红大紫,但他拒绝拍摄第四部《鸟人》,结果他的演艺生涯一落千丈,尽管他希望在百老汇的舞台上干出成绩来,这些年又编又导,但在《纽约时报》一位女评论家塔碧莎·狄更森的眼中,不管如何努力,他都是一个很肤浅无脑的超级英雄演员而已,这种偏见让他百口莫辩。
瑞根的第一次亮相非常有意思,他穿着白色的短裤,光着上身,盘腿“漂浮”在地上,随后,一个画外音想起,“我们怎么落到这个田地,我们不属于这个粪坑”。在影片的后面,象征着另一个自我“鸟人”形象不断在他耳边嘀咕,提醒着他内心的焦虑和煎熬。
很显然,瑞根这些年来一直都处于这样的焦虑中,一方面,他想在舞台剧上有所成就,为此苦苦奋斗,甚至不惜把女儿的房子抵押都要把戏拍下去;但另一方面,看到那些以往不如自己的年轻演员凭借超级英雄大片成为了全世界的偶像,名利双收,这个昔日的超级英雄扮演者心中充满了落寞和无奈。
有意思的是,作为瑞根的扮演者,迈克尔·基顿本人的经历跟片中角色非常接近,迈克尔·基顿曾经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拍过两部《蝙蝠侠》,一度大红大紫,但随着他告别了“蝙蝠侠”这个角色后,演艺生涯一落千丈,他曾经有过十多年的事业落魄期。《蝙蝠侠》在拍了第三集后,因为票房不好,被迫停拍。在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随着CG技术和互联网的兴起,超级英雄热再度大热起来,一大批演员凭借着超级英雄现象成为了影迷们膜拜的对象。
小罗伯特·唐尼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位很早成名,但却沉迷于毒品的演员一度被影迷们抛弃,但凭借着《钢铁侠》系列和《复仇者联盟》,现在成为了好莱坞片酬最高的演员之一,影片中还提到了迈克尔·法斯宾德、杰瑞米·雷纳和乔治·克鲁尼等真实演员,面对着这些红人,瑞根心有不甘,他内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常常在耳边提起,“为什么这些还不如我的人现在大红大紫?”
没有人能够完全漠视名利的诱惑,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整部电影中,象征另一个自我的鸟人形象(演员穿着鸟人服装就站在瑞根身后)不断出现,不断提醒着瑞根东山再起。
影片揭示人人都想被爱的主题
但《鸟人》要揭示的还不光是这个层面。如果说,瑞根本人还可以用艺术性来说服自己对于舞台剧的坚持,那么,他刚从戒疗所出来的女儿珊的一番话彻底刺激了他。
珊说,你所谓的“终于有机会做有意义的事”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只是改编了一出60年前就写好的戏,给那些有钱的白种老人看,他们只关心看完戏后的蛋糕咖啡,只有你一个人在乎这件事,你不是为了艺术而是想再被重视而已,全世界的人每天都为了被重视而拼命。”
珊的这句话对瑞根触动很大,让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所谓对艺术的执着变得毫无意义。
瑞根要拍的这部舞台剧是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作为美国上世纪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卡佛本人的个人生活就充满了痛苦和焦虑,他不是美国梦的鼓吹者,一生致力于揭示生活的阴暗面,影片中出现在舞台上最多的一幕是爱德华·诺顿饰演的夏纳和瑞根的妻子在床上偷情,这时瑞根饰演的艾迪拿着枪冲了进来,当得知妻子已经不再爱自己时,他痛苦地说:“我一直想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人。”随后,痛不欲生的他举枪自杀。
影片的反转出现在一个意外事件上,瑞根穿着戏服到门外抽烟,结果衣服被门夹住了,为了赶时间,他不得不让戏服留在门缝中,只穿了一条白色短裤在街上狂奔,在最后一刻赶到剧场演出,却意外地收获了观众的好评。
但在首演时,在上半场获得观众的好评后,瑞根却突然放弃使用道具枪,改用真枪上台,他对准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倒在了舞台上,观众席中爆发出掌声。
影片采用可开放式的结尾,但意义明显,已经重新走红的瑞根撕掉了脸上的包扎后,然后朝坐在马桶上的象征另一个自我的鸟人说了一句“再见,滚开吧!”这表明,在经过了台上一次真正的生死考验后,他已经完全跟内心中的另一个追求名利的自我彻底告别,他在精神上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鸟人(受伤后的瑞根的脸部就像是一只鸟),瑞根开始听从内心的声音,向往窗外天空中飞鸟的生活。
瑞根从窗户飞了出去,影片没有给出正面的交代,但从他女儿珊的面部惊喜反映来看,他是飞了起来。这可以解读成是他内心的一次彻底解放,他已经开始拥抱新生命。
有人说,影片是对好莱坞文化的一次全面嘲讽,但问题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它借助于瑞根这个人物对一部舞台剧的创作全过程,来说明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需要面对的很多问题,比如各种无处不在的意外,配戏演员的磨合问题,如何面对评论家的问题,如何处理舞台真实和生活真实的问题。但《鸟人》想说明的是,当一个艺术家在内心能够真的放下名利,能够在“想被爱”之前,学会爱别人,并且能够紧跟时代潮流,勇于创新,他的内心才能得到自由和解放,这,反而有助于艺术作品最后的成功。
《鸟人》这部影片的厉害之处在于,这些问题虽然散落出现在这部影片中,但因为紧紧跟现实结合,让观众觉得,这部影片就像是一张网,将我们这个时代的各种流行文化思潮和焦虑都一网打尽。
15个长镜头
打破舞台剧和电影
之间界限
在脸书和推特大行其道的时代,影片对于互联网表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态度。“现在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了”、“现在有多少人还看《纽约时报》。”对于沉湎于改编卡佛经典小说的瑞根来说,舞台上的时间应该是不变的,但外面的世界却在急剧变化,瑞根最终是借助互联网和轰动效应再次获得成功。
《鸟人》还有一个副题叫“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直译就是“无知的意外好处”。可以解释是对瑞根最后成功的一个嘲讽。
影片由15个长镜头组成,但在观众看来,这几乎是一镜头到底,开机前,导演给剧组看了美国著名杂技演员菲利浦·佩帝在双子塔之间走钢丝的照片,他告诉伙计们,这就是我们将要拍摄的电影。“如果我们跌倒,我们将一败涂地。”
电影的大部分场景都是在百老汇的圣詹姆斯剧院内拍摄。为了达到一镜到底的效果,演员们通常需要一次完成长达15页剧本的内容,并且按照严格的走位,不能有丝毫差池。墨西哥籍摄影师艾曼努尔·卢贝兹基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他在去年凭借《地心引力》后,再次获得了奥斯卡最佳摄影奖。
《鸟人》还打破了舞台剧和电影之间的界限,借助电脑技术,自由地在两种艺术形式中穿梭,这一点,尤其具有突破性。
《鸟人》具有奥斯卡评委们钟爱的很多因素,比如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多层次剖析,对于时代各种文化现象的尖锐批评,在某种程度上说,《鸟人》有点类似山姆·门德斯执导的《美国丽人》,后者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奥斯卡5项大奖。
本报记者 王金跃 J166
腾讯娱乐专稿(文/小葫芦)
电影《鸟人》像是一片海滩。海浪扑向沙滩,留下一片痕迹,又马上被另一波海浪覆盖、冲刷干净。在《鸟人》中,符号不断涌现,又被迅速抹去。解读《鸟人》是不可能的,它不需要意义,不能被定义。它不断地自我颠覆、自我消解,最后什么也没剩下。这是真正的天才之作——鸟人永远存在,在影片结尾,里根脸上的纱布和绷带,不过是另一张鸟人的面具而已。
电影《鸟人》有丰富的层次感,像一颗结实、饱满的洋葱。它贯穿了神话、戏剧、小说、电影、现实等多个层次、媒介,还把它们嘲讽得体无完肤。如果想弄明白这颗洋葱,应该从里到外慢慢撕开。
第1层:神话,坠落的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人物,他穿上了用羽毛和蜡做成的翅膀,在天空中飞翔,可惜他飞得太高,离太阳太近,蜡都融化掉了。最后,失去翅膀的伊卡洛斯掉进大海里淹死了。
这个故事形容人的欲望膨胀,导致自我毁灭。伊卡洛斯的神话是《鸟人》的核心,伊卡洛斯的故事不断变型、演绎,贯穿始终。在影片的开头、结尾,都有个莫名其妙的火球,像个凄惨的陨石从天空中坠落,那就是伊卡洛斯。
第2层:戏剧,莎士比亚的《麦克白》
《麦克白》是悲剧。麦克白是一个将军,受了妻子的蛊惑,杀掉国王,自己篡位。他屠杀百姓,杀身边的人,最终被杀。在麦克白毁灭之际,有一段很著名的独白:“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了喧哗与骚动,没有意义。”
显然,麦克白是伊卡洛斯的变型。在电影《鸟人》里,在主人公里根最失意的时候,夜晚街头的一个疯子怒吼着这段独白,仿佛是对他无尽的嘲笑。
第3层:小说,作家卡佛,以及《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雷蒙德·卡佛的名作。这篇小说很简单,是两对夫妻喝酒聊天的一段对话。小说的主人公名叫艾迪,已经死了,只是在他们的谈话中出现。艾迪是个失败者,他疯狂地爱着女人特瑞,却虐待她、威胁要杀了她。后来艾迪吞枪自杀,挣扎了3天才死。在小说里,人们争论艾迪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爱情,却没有答案。
艾迪是伊卡洛斯、麦克白的又一次变型。雷蒙德·卡佛擅长描写底层小人物的琐碎生活,并从缝隙中揭开生活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部分。
在影片中,里根把《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改编成了一部二流舞台剧。在这段戏中戏中,里根饰演艾迪。而他和艾迪的性格、经历非常一致。
在《鸟人》里,卡佛类似于神、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正是他鼓励了里根,使他走上艺术之路。
第4层:电影,《鸟人》,与好莱坞
影片的主人公里根曾演出过三部超级英雄漫画电影《鸟人》,并且大获欢迎,从此,他就被贴上了“鸟人”的标签。在20年后,里根仍然被当做“鸟人”的演员,到处都有昔日的影迷找他合影、签名。《鸟人》显然影射当年迈克尔·基顿主演的《蝙蝠侠》系列电影。《鸟人》代表了好莱坞无脑的爆米花电影,它是世俗的、没什么艺术价值,但是观众喜欢,有钱赚。里根一直想摆脱鸟人的标签。
在影片中,鸟人一直在里根的耳边唠叨、抱怨,怂恿他回到好莱坞,东山再起。“刮掉你可悲的山羊胡子、做个手术,60岁是另一个新30岁你这个混蛋。”鸟人是里根的另一个人格,象征着他对昔日荣光的怀念,一个梦魇。超级英雄不再是正义的,而是一个邪念。
鸟人是伊卡洛斯的又一次变型。伊卡洛斯因为飞得太高而毁灭,里根也因为《鸟人》带来的名望,忘乎所以,才离了婚、自杀未遂。他就是鸟人。
第5层:百老汇,及里根·汤姆森
在影片的开头、结尾,有一个黄昏海滩的画面,沙滩上散落着水母,如同世界末日。这是里根自杀未遂时,在沙滩上看到的景象。
主人公里根·汤姆森是伊卡洛斯的最后一次变型。他是个过气的好莱坞明星,年老色衰,事业陷入低谷。他变卖了房产,自编自导自演雷蒙德·卡佛的名作《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并在百老汇的圣詹姆斯剧院演出。这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豪赌,里根企图用这出戏,彻底摆脱掉“鸟人”这个身份。
现实无比悲惨。里根离婚了,女儿刚从戒毒所出来;这出戏很烂,他的演技也很烂;他破产了;男二号麦克是个好演员,也是个混蛋,把里根的经历搬到了自己身上,大出风头;百老汇的权威女评论家憎恨他,要毁掉这出戏;此外,里根还要对付在耳边唠叨的鸟人。“我们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鸟人质问他。
鸟人说的是真话,这不过是一个平庸的演员在职业生涯末尾的可悲挣扎而已。可是,里根孤军奋战,居然成功了。他名利双收,于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第6层:电影《鸟人》,现实世界
在《鸟人》开拍之际,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导演给演员们看了一张菲利普·佩蒂特在世贸中心双子塔之间走钢丝的照片。导演说:“同志们,这就是我们要拍的电影。一旦摔下来,我们就完蛋了。”
这是在说《鸟人》伪一镜到底的高难度拍摄方式,演员不能出一点儿错。但这不是重点,《鸟人》的意义太丰富、太复杂,同样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电影就完蛋了。此外,电影《鸟人》的情节、人物设置,与演员在现实世界有着奇妙的关系,让影片更加丰富和讽刺。
虚构的《鸟人》电影,对应现实中的蒂姆·波顿版的《蝙蝠侠》,饰演鸟人的迈克尔·基顿也是前3部蝙蝠侠的主演,他同样放弃了第4部。影片中,里根曾经感慨,如果他和乔治·克鲁尼在同一场空难中死去,没人会关注他,而乔治·克鲁尼在现实中接了基顿的班,演出了《蝙蝠侠4》。和影片中的里根一样,迈克尔·基顿也被贴上了蝙蝠侠的标签,并且长期默默无闻——直到现在。
《鸟人》中两位女主角有一场在化妆室里莫名其妙接吻的戏,这是在向《穆赫兰道》致敬。娜奥米·沃茨正是《穆赫兰道》的主演。影片中,爱德华·诺顿的角色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演员、戏霸,而在现实中,诺顿同样是一个戏霸。此外,电影《鸟人》的致敬、戏仿的段落还有很多,让它有了一种奇怪的纹理。
意义的疯狂迷宫
在《鸟人》中,男主人公里根像是一根绳子,串起了各种艺术媒介。他是伊卡洛斯,因为飞得太高,掉进了海里;他是麦克白,因为欲望膨胀,自我毁灭;他是艾迪,向妻子扔菜刀,跑到海里自杀,可惜未遂;他是鸟人,是超级英雄……通过伊卡洛斯——麦克白——艾迪——鸟人——里根·汤姆斯,《鸟人》历经神话、戏剧、小说、电影,现实,最终到达了后现代的世界。之前的每个层次都是悲剧,但《鸟人》不是悲剧,它连悲剧都算不上。
影片《鸟人》的视觉空间,是对自身结构的隐喻。剧场的舞台是一个封闭的平面,没有纵深;当观众们跟随摄像机,在昏暗闭塞的走廊中上下穿行时,则进入了一个3维的迷宫,意义的迷宫。但绕来绕去,并没有任何意义。整部影片也是如此,它一目了然,却异常曲折、复杂。在影片中,意义不再层次分明,而是混乱不堪,他们互相指认、否定、被压成了一个平面。
不仅如此,当里根·汤姆森站在并不高的居民楼楼顶,企图跳楼自杀时,对面楼上晾衣服的女人对他高喊:“这是真的,还是在拍电影?”
“拍电影。”里根毫不迟疑地回答说。这么一来,整部影片都失去了意义,因为这是一句假话,可这是真的。陌生女人紧接着骂道:“你们这帮人就会扯淡。”这几句对话刺破了影片的每一层意义,甚至刺破了电影院的银幕,让一切不复存在。
嘲讽一切
《鸟人》嘲弄一切,也嘲弄自身。在影片中,每当一个符号发挥作用时,马上会有一个针锋相对的符号跳出来,把对方干掉、覆盖掉。于是,《鸟人》的多重意义、试图建立的二元对立的价值秩序,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塌,只剩下一片废墟。
在影片开头,里根和记者会面时,男记者扯了一句罗兰·巴特,说一个超级英雄演员去改编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是没有意义的。女记者则打断了他,抛出了她的问题:“你是不是注射过幼猪精液?”
影片中的舞台剧的三场预演更是这样。第一场,里根把酒换成了水,让麦克大发雷霆;第二场,麦克在舞台上勃起的画面在Youtube上广为流传;第三场,里根不仅穿着内裤穿过时代广场,好不容易上了台,却被iPhone手机铃声乱入——像强迫症一样,戏剧效果一出现,马上就被擦掉。
在影片结尾,经纪人告诉里根,他成了传奇人物,这出戏也将常演不衰,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他因为拿武器上台被起诉了。
影片中,每一层的意义都失效了。伊卡洛斯不再是希腊神话,变成了超级英雄电影;麦克白的台词不属于绝望的国王,而属于街头的一个疯子;卡佛变成了一张餐巾纸,被丢在酒馆的吧台上;卡佛喝醉后的一次鼓励,让里根立志搞艺术,结果他成了好莱坞的二流演员;就算在影片的高潮部分,里根化身鸟人,在纽约上空高高飞起、穿越隧道后,都有一个出租车司机跟着他,管他要打车钱。里根在舞台上举枪自尽,却打掉了鼻子,结果因此大受欢迎。最终,里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从病房的窗户中跳了下去。
好莱坞与百老汇
《鸟人》的价值序列围绕着百老汇、好莱坞分别建立,两者针锋相对。百老汇是严肃艺术,傲慢自大的女评论家自认是百老汇的代言人,她厌恶里根,和他代表的“无知儿童”,她冷酷无情,要毁灭他的戏。里根则讥讽对方是个懒人,只会贴标签,从不付出。另一方面,好莱坞庸俗不堪,在里根绝望之际,鸟人出现了,怂恿他回去拍一部10亿美金票房的大片。
里根夹在好莱坞、百老汇之间,迎合世俗、抵抗世俗的两股力量撕扯着他。他投资戏剧、孤注一掷的行为,并不是为了艺术,只是想获得人们的认可,这同样是媚俗。但就在百老汇,当他开枪自杀未遂、打掉自己的鼻子之后,他成功了。里根成了社交网络的红人、人们为他祈福、女评论家感动不已,说这是“出乎意料的无知美德”,评论写道:“他下意识地为超现实带来了新的生命,现实和隐喻的血同时洒在艺术家和观众面前,真正的血,在美国剧院中罕见的血。”里根变成了活的传奇,得到了百老汇的认可,他脱掉了鸟人的戏服,可他脸上蒙的纱布和绷带,只是另一种鸟人的面具。
没有东西能经受得住这种讽刺。于是,百老汇、好莱坞的对立完全崩塌、抹平。里根换上了白色的面具,成了百老汇的超级英雄。百老汇、好莱坞,并没有什么区别。
最轻盈地一跳
电影《鸟人》的开头是雷蒙德·卡佛的一首短诗:“你这辈子,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得到了。”“你想要的是什么?”“叫自己为人所爱,觉得自己在世间为人所爱。”这首诗也是卡佛的墓志铭。
显然,“被爱”也是主人公里根想要的。就像他女儿所说的,你不是为了艺术,而是想刷存在感。戏中戏的主人公艾迪,因为得不到爱情,在举枪自尽前说:“我不存在,我甚至不在这里。” 对存在感的渴望,驱使着里根孤注一掷。在现实世界和舞台上,汇聚在他身上的众多角色融为一体,他朝自己开了一枪,还打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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