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管虎
编剧: 管虎 / 董润年
主演: 冯小刚 / 许晴 / 张涵予 / 刘桦 / 李易峰 / 更多...
类型: 剧情 / 动作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5-12-24(中国大陆) / 2015-09-09(威尼斯电影节)
片长: 137分钟(中国大陆) / 140分钟(威尼斯电影节版)
又名: Mr. Six / Fading Wave
IMDb链接: tt4701702
编剧: 管虎 / 董润年
主演: 冯小刚 / 许晴 / 张涵予 / 刘桦 / 李易峰 / 更多...
类型: 剧情 / 动作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5-12-24(中国大陆) / 2015-09-09(威尼斯电影节)
片长: 137分钟(中国大陆) / 140分钟(威尼斯电影节版)
又名: Mr. Six / Fading Wave
IMDb链接: tt4701702
(文/杨时旸)
严格来讲,这其实是一部方言电影,它其中的对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话。所以,电影院里会出现一些奇妙的状况,在北方人听起来无比正常的儿化音和俚语搭配,却让另一些笑不可支。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听着冯小刚和张涵予板着扑克脸念叨着局气、揍性、你们丫的时候,就如同很多人听天津相声,语调本身就有一种陌生化和文化想象搭配而来的天然喜感。从这个角度上讲,这部看似极具商业卖相的片子,其实还是挺大胆的,因为在这个人人都争取用闹剧俘获全国观众的时候,管虎捯饬的这部电影,有可能因为方言而失去一部分观众。北京话在《老炮儿》中其实是一个角色,而对于很多南方人来说,如果这口足够酽的京片子没能被充分领会,这电影就失去了一大半神韵。
不久前,徐浩峰用《师父》讲述了规矩和时代变迁,某种程度上讲,《老炮儿》是一个当代版的《师父》。规矩,是《老炮儿》一直提及的一个戏核儿,从这个角度来讲,这部电影有一部分讲的是时代变迁和人心流转。斗转星移之后,有些东西徒有其表地留下了,就像冯小刚每天斜腰拉胯地提笼架鸟,仍旧住在祖上留下的院子里,借街坊一根葱,吃邻居一碗饺子,但实际上,这不过都是他自己营造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乌托邦,他出了那个院子,一切新鲜的气味就都扑面而来,那些霓虹璀璨又浮夸的酒吧,35块钱一瓶的啤酒才是这个消费主义时代的正版logo。六爷端着的范儿,走起的面儿都是自己撑着给自己看,老街坊互相给个脸而已,其他人对他其实连不屑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一直是被忽略的。
六爷的真实身份不过就是个破落小店的店主,内心却还觉得自己是个顽儿主。因为自己的儿子卷入了麻烦,他才得以知道,当下这个时代其实也还有顽儿主存在,只不过已经改朝换代,不是他们这帮自以为是却穷困潦倒的老玩儿闹了,而变成了那些非富即贵的人们。那些人彬彬有礼,出没在厅堂和电视上,从不与人横眉立目,但他们对人进行生杀予夺的不是刀和棍子,而是钱和权力。这一点才是让六爷最不适的。影片最初,有个不懂事的南方小孩找六爷问路,连招呼都不会打,六爷不乐意,但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懂得礼貌”的人,那个权势方的打手问他,“我能问个路吗?”这礼节讲究得毫无差池,但最后问候他的是拳脚。你看,这就是转变,一切都不同了,哪种是“好人”,哪种是“坏人”呢?
六爷他们小的时候,讲究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现在,即便杀人也都于无形。在这个互联网+的时代里,连混混儿都迭代了。以前的规矩,无非混杂着一点对于人心的敬畏和蛮力的比拼,现在的规矩,更多的构架在实用主义的基础上。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以前的规矩像个笑话,抱持着老规矩的人更像个笑话。在那座停放着豪车的改装车间里,打杂一气之后,张涵予哭着对冯小刚说,“我就操他吗的,咱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真他妈憋屈。”是啊,这不是你们的时代了。人最无法言说的痛苦有两个:心有余力不足和生不逢时。这两个,六爷赶在一起了。他爬在许晴身上,突然就不行了,他用自己的办法想铲事儿,突然也不行了。他成了个废人——生理意义上和社会意义上都是。但他有自己的尊严,也有维护尊严的方式,所以,这电影的下半段,变成了一个男人重新寻回尊严的故事。
这样一来,一旦当执拗变成了执着,那些只有他们老哥儿几个还相信的规矩,就成了一种信仰。最后,冯小刚在冰湖上扛着军刀冲上去的戏,为什么能如此打动人?就是因为信仰。六爷为了信仰,把命送了。这在一个实用主义的时代里,像个神话般令人感佩。中国大银幕的电影里几乎没有信仰的位置,《老炮儿》让我们看到了一种中国特有的、世俗化的信仰。
除了规矩和时代剧变。这电影还讲了父子,两代人的失散与和解。六爷经历过一次父权的崩塌,他寻找儿子,并且企图与儿子和解,是对父权的重建。只不过,后来重建的父亲身份与之前有了本质区别。之前,他一直以父之名行控制之实,后来,他还原了父亲本来的应有意义。 这电影发展到后来,由一件年轻男孩儿间的纠纷演化出了另一件事,如果说前一件是作为父亲六爷替儿子解围,重建了家庭意义上的父权系统,那么后面的一件,就把父权扩大化了,变成了某种带有正义感的东西。就像冯小刚说的,“小老百姓,有些事,也得办。”当然,这是冯小刚的火候儿掐得好,管虎在这个时候也按捺住了没把煽情的音乐推起来,所以,听着就很像个样子,他没说什么公民意识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平民意识的话。其实这挺有意思。中国银幕上的英雄虽然脱离了高大全,但也没有几个真正像样的痞子英雄式的人物。更遑论那种特别贴合中国现实的,亦正亦邪,半黑半白的人物。比如劳伦斯-布洛克小说里的那种硬汉侦探是一种特别有趣的大都会产物,这些男人沉默、冷酷、把事憋在心里,壳子坚硬,内心柔软,这种形象,在中国,翻译过来,就是六爷的这个样子,讲究、局气、有外面儿。他有他自己的规矩和底线,比如,看见装瞎子要饭的,他也不拆穿,还跟人家逗闷子,看见小偷,教育一声拿钱走人可以,证件给人家寄回去,要懂得盗亦有道。但是他的底线又始终在那里摆着,有时候甚至比很多看似善良的人高出很多,比如,看着有人跳楼,那些看似体面却内心猥琐的人,都起哄,只有他义愤填膺。六爷一直热爱念叨着“好人”和“坏人”,在这个时代里,仍然用这样古朴的方式区分周遭的人,本身就是一种纯真。他有一种小心翼翼隐藏的、生怕别人窥见的、本能的善良,只不过他不好意思直接表达柔软,他只懂得用一种爷们的方式泄露这些。
这电影不是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其实是许晴。这个演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娇嗔感。她并不是六爷口中的那种“有灵气儿的北京丫头”的典型。她在戏中散乱着头发,斜着眼睛说话,也没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徐娘半老的北京大妞。她确实太让人出戏了,她的形象和气质就与胡同儿无关。对于两个小鲜肉来说,这次使用其实是一种聪明的实验。吴亦凡自不必说,他饰演的角色即便浮夸一些也能讲得通,李易峰的口音已经修炼了很多,但还差着一些东西,也算过得去。其实,从《闯入者》票房惨淡,王小帅发牢骚开始,就有人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他们说,如果那些年轻人的角色,让鹿晗、李易峰等人出演,会对票房产生怎样的结果,又会对电影有怎样的损害。不可否认,管虎这样选角,肯定有商业策略的考量,但这一次实验的结果基本是加分的。
总体而言,《老炮儿》真是一部近年来的惊喜之作。管虎用另外的角度和呈现方式描摹了对一座城池、一个时代、一群人心的改变。如果说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中,有一种浓稠的雄浑,人们的命运从县城滚滚而过直奔未来的大洋彼岸,那么《老炮儿》则只在一座城市中,同样写尽了无法言说的沧桑。
这是一部到处充斥着烟头和脏话的电影。有的时候,脏话是一种对对方的羞辱,有的时候,是一种语气,《老炮儿》中的脏话属于后者。这帮老爷们一嘴一个你丫,我操,其实都是用脏话巩固着自己不断流逝的荷尔蒙和渐渐散失的自信心。可能也是因为领会到了这层意思,再加上某些大咖的影响力,这一切都没有被剪掉,这真是万幸。不然,这电影的对白一旦文绉绉起来,也就彻底没了意义。
直接点说吧,中国有一种考察好电影的标准,就是看结尾是否要加一段和电影气质完全不搭的、故意的“明亮的尾巴”,如果有,那么说明这部电影的正片部分足以令人称道,以至于不加那个尾巴都无法过审。所以,我们没必要苛求最后那一小段东西。在我们自己内心的剪辑版本中,六爷死于冰湖上,电影就已经结束了。
当六爷的肉身死于冰湖以前,他其实释放过自己一次。他在辅路上蹬着自行车,看到了那只逃窜出来的鸵鸟。在北京的清晨,这一幕充满了特有的北京式魔幻现实色彩。这个炫耀财富的另类宠物,奔逃出了四合院围拢的笼子,却注定被人俘获在现代化的环路上。这命运就像六爷一样,他决定从自己后海的院子里奔逃出来,重新寻找尊严和内心的安稳,但注定逃不过劫数。
1
故事发生在北京的冬天。
肮脏的雾,污浊的霾,干冷的风,和独属于北方的风沙滚滚,让这座皇城一如蒙上了江湖混沌。
白雪皑皑掩埋不了胡同里的热闹喧嚣。伴随着大清早路边馅饼摊儿的叫卖声声,板儿农骑着板儿车上班的铃铛嚷嚷,大老爷们你一句我一句问候全家的喋喋不休,城管和小贩的砸车砸摊的“礼尚往来”,一个关于“老炮儿”六爷的故事就此开场。
六爷的“规矩”也借机打了声招呼,问候您嘞。
城管和灯罩儿的争执,是在中国几乎所有城市里,不知疲倦上演着的日常。看热闹的人永远不少,结局所有人都了然于胸,路过当看了场戏,偶尔添把火叫喊两声寻开心的事又不用花钱,何乐而不为。
胡同里住着的那位老北京,管闲事的方式偏偏就有些“非主流”。让犯法的灯罩儿主动上缴“违法家当”,还帮人赔了砸坏警车的钱,又擦着边儿给打了灯罩儿的城管一耳刮子,这事儿在他的价值观里才算两清。凡事得论理,知法犯法不对,损人钱财不对,暴力执法不对,蓄意伤人不对。一码归一码,谁都不能吃亏。花了钱还得罪人的事咱不怕,怕的就是丢了道义。
六爷的“规矩”,随后犹如密集的鼓点,在重要情节里不断敲打出现。声声震耳,云霄响彻。从对乞讨女孩的善意施舍、跳楼围观群众的不忿谴责,再到和小飞的数次交锋,六爷心里面的那杆计仁算义的秤,一直都四平八稳地摆在那里。平了,他才稳,才算活得踏实。
“有仁认之道,可以为名.以利为名,有不利之患矣。”这是他的江湖道义,也是“闷三儿”和“灯罩儿”等一干老炮儿的处世原则。北京雪地里的雪使人目盲,白皑皑的一片让人看不到远方,可是低头看还是会发现他们孤独的脚印,他们正举着火把试图将荒凉的城市照亮。就像赤诚的火焰,倔脾气的光。
而这个世界变化得越来越快,人们蜷缩在大衣里,街边的楼剑指着蓝天。胡同外的建筑都翻了新,宣武区这称呼早已消失不见。很多事儿他们赶不上更新,很多规则他们也来不及下载。儿子可以教训老子,新的一代开始革命。老年人在路上摔个跤都叫“碰瓷”,年轻人看到跳楼都开始玩命自拍。有钱人不再喂狮养虎,鸵鸟出现在马路上飞奔疾驰……心里面顶天立地的规矩在小辈眼中成了严肃又可笑的“吹牛逼”,讲义气的这套兄弟情谊早已不及红色牛肉干。
皇城根下长大的一群人,突然间就成了赤贫的石头,与这个新世界格格不入,带上了点“冥顽不化”的意思。
也曾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今老矣,搔白首,还望皇图霸业谈笑中。未曾想,江湖多变幻,世事无常已难容。骑着锰钢自行车的一代江湖混混,要被开着恩佐法拉利的酷炫高富帅给写进历史了。
可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他们又怎肯虚度了春秋。服不了,服不得,不能服。吆喝着一帮弟兄和生瓜蛋子们来一场冰湖上的世纪大对决,该办的事咱还得办,规矩咱不能改。违法违纪的文件该举报还是得举报,管他什么王权富贵,管他什么戒律清规,老江湖上就没这个理儿。赴这辈子的最后一场约,规矩守住了才能安心地去。穿着呢子绿色军大衣,背着一把长套军刀,踩着自行车追着鸵鸟,咱就在冬日里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出发。还是老地方,还是老路上,就像无数个昨天里的昨天一样。
在浩瀚的冰湖上,六爷的骨骼就像碎裂在无垠的旋风里一样,血液消融了长期的冰雪,在树枝上结成了一个锋利的冰凌。他的灵魂行走於刀刃之上,每一步都是与自我的斗争和抗衡,于生理和心理之上。最后没有冰刃相见,白茫茫的冰地上更没有绽开红色的血。咆哮震天的一跪,是肃清的冷天里,振聋发聩的时代最强音,跌撞跌倒的最后身躯,是漫长的冬日下,庄重醒目的黑色孤影。就此定格,老炮儿的激情燃烧。
其实旷野四处已然跟着明亮。在成长的路途中,现在或未来,远远走来的迷茫旅人看到这样的火光,总会有人踉踉跄跄地呼号着奔向明亮。也许是小飞,也许是更多的年轻人。
他们还是老了。
时代在走,年轮在添,宿命的事谁说了都不算。这在电影开始不久就有了预示。许晴饰演的“话匣儿”与“老炮儿”六爷的秒完激情戏,就是身体机能上的举白旗。年轻时也曾“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望想“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可到如今,岁月催人老,缴了枪炮,软了香蕉。又何止是身体,老了心也软得不行。忍不住对晓波再多些关怀,藏不住镶嵌在迟暮眼纹上的爱意燃烧。没有东西能与和孩子的亲近相比。“孩儿梦中笑,庭中飞一蝶。”老炮儿这位老父亲,大概最企盼的,不过是体会类似于这一刻的生动欢愉。
曾经听人说,男人只会老,不会成熟,如今我觉得这不对。成熟的过程是“一种对爱恨的超越,对表象的反复的设问和否定,对命运的quest及compromise;随着躯体的退化,渐次的感知觉醒,以及穿越广阔的时光后,对自己的最终忠诚。”少年情怀通老来,年轻时候的一股子热,六爷烧了一辈子。这不是幼稚,是以赤子的姿态,对自己忠诚了一辈子。
2
作为一个在广州长大的90后,在观影的前半小时,说实话,或许带着一些不理解,我心里头起初有点儿堵。一开始老炮儿们的行为方式,让我仿佛看到了我所畏惧的部分父辈的影子。他们在时代的更替中长大,从最艰难的旧社会走向经济高速发展的新社会。于无形中,他们在意识里构建了一个刀枪不入、带着旧时印记的体系,他们试着以自己的游戏规则、价值观念和逻辑关系作为标准,将万事万物的好坏与优劣纳入这套体系中去计算和衡量。小一辈的思想看法,在他们看来,是叛逆的,举无轻重的,不能被接受的,要扼杀在摇篮里的。
“他们的固执往往如出一辙,是藏在懒洋洋笑意和溜光水滑人生后头的混沌一片难以命名的灰。灰的灰,灰的雾,灰的铁。跟他们对话,你的声音不是被雾所吞噬,就是被铁反弹回来。”
《老炮儿》里刚开始对于年轻一代的否定,还真戳中了我这个九零后女孩的“玻璃心”。年轻一代好像很糟糕。除了最后都知迷途返、向根儿正苗红的好青年靠拢外,几乎没有别的可取之处了。这是电影里让我觉得最可惜的一部分——小飞、晓波,都略显扁平和单薄。
事实上,两代人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否则也不会有结局最后的交手言和。
在对于“道义”这一套规则上,小飞也正经历着逐渐理解和最终传承的过程。他是达官权贵的接班人,也是新一代规则体系下的受益者。可他的心里却藏了一个江湖,住着一个李寻欢。柔情侠骨,豪情尚义。捧着《小李飞刀》坐在沙发上那么安静地看,眼珠子直盯着不转,若不是字里行间临摹着梦,绘着信仰和乌托邦,怎会丢了小老大的气场,执迷得就像个有了书瘾忘了时间的读书郎。或许也想要做个云山雾绕里来去如风的侠客,血赤肝胆,生杀由断,孤剑天涯不惧险,衣袂决然过江湖。
“飞儿,你还小,听你爸的没错。”
“我听,我听得都成废人了。”
自嘲式的一句“废人”,让我这个局外人对他不经意间带上了几分心疼。小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混混和不良少年,从他斯文的言语间便可窥探一二。和从小摸爬滚打、开赌身家性命的老炮儿们不同,他本质上只是个可以随意挥霍资本的花花男孩,会犹豫迷茫,会柔软脆弱。父辈是掌握钱权的新统治者,小飞“官二代”身份便蒙上一层我们作为小老百姓所生的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无奈。小飞惧惮,因为社会规则由他们重新主宰和定义,因为无法割舍的亲情血脉砌成了没有出口的墙。小飞迷茫,因为比任何人都直面罪恶而丑陋的真相,因为哪怕知道是错的也未能寻一个解脱。没有成长到自食其力羽翼丰满,更没有蓄积与父辈抗衡交手的底气。孤独如他,开始耍酷高冷中二病,任性变扭还装逼,沉迷在自己与跑车的世界,百样挥霍人生,找寻生命温度。那个世界有速度有输赢有“侠气”,虽然全都是虚构下纸醉金迷的骗局。飙车穿过三环冬夜大道的巨风,活跃的细胞和冲动的爱,都让小飞感受到存活的生气。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虚渺无用的孩子江湖,依旧解决不了他对世界以及生命意义的迷惘和困惑。他不是没有规矩,只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也没有人能有兴趣倾听。直到遇上了六爷,书里飘着的任侠尚义才落了实。像旷野的鸟找到了天空,一切都有了理想寄托。
变回黑发的小飞,和六爷的关系逐渐开启了亦敌亦友的支线剧情。他们开始像两个平等的成年人在对话,不掂量钱权富贵,只讲江湖道义。“六爷,没碰上您之前,我以为这样的人都是书里写的,碰上您,我信了。”小飞那对虚幻武侠人物抱有的仰慕,逐渐应落于“六爷”这个实体。这才是关系暖化的根因。明明父亲的人可以把六爷抓起来一顿胖揍,可偏偏小飞就要这么一拦。按六爷的方式“茬架”解决问题,用个人选择向规矩致敬。最后一决前的一句“对不起”,一个迟疑伸手后的有力掌击,一个扑克脸上逆着光的浅笑,让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任性的少年,向老江湖递上了带着温度的“投名状”。原本以为要在迷雾中找不到出口,要停在原地看一切成空。可还好,这个冬天,你抖落风雪出现,准备和我来一场撕裂黑暗的对决。
几天后,那片冰蓝色的天地,格外空旷而苍凉。一次壮烈的燃烧等来了扑灭它的风雪。六爷倒在了维护过去秩序的路上,用生命写下了那道“仁义”考题的最后解答。阅卷人是小飞为代表的一代年轻人,也是小飞背后站着的所有当权派。或许没有人能比小飞来得更为动容,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就是最好凭仗。
自此,我想知道这天北京的风大不大。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曾在这天里见过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明亮的眼睛,掷地有声的步履。我想知道,风霜是不是披在他的肩上,大雪是不是压不弯他的脊梁,在极端的白茫茫一片里,他会不会目盲,是不是看得清脚下的路。他会变好的吧?一如曾经闪现的纯粹少年,倔头倔脑,柔情万丈,带着犹如千军万马的少年心性,披风斩棘,挑眉争朝夕。
小飞和六爷的矛盾,也是我起初和《老炮儿》的矛盾。我的“抵触情绪”,便是两代人明面上的不服气。所以我是这么喜欢黑头发的小飞,想把最好的祝福赠予他,赠予和他一样年轻的我们。电影最后所有都归于平静与明亮,也愿我们用更善良的方式活在这个逐渐有点儿操蛋的世界,用更真诚的妥帖姿态和我们的父辈来一场观念上的友好握手。
没有什么不可言和,你且看小飞和六爷。
历史走到今天,在许多父辈眼里,先人的闲情博爱较当下的浊世喧哗已远,我们活得匆忙纷乱,急躁不堪。传统、礼仪、文化断了,公序良俗不复如前。但过去现在以后怎样才算更好,一直并没有准确的标准或公式可以用来衡量,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世界,每个时代又有每个时代的行为方式。可能最终会化为无能为力的释怀,或被忽略的惊喜之外。面对这所有人共同的懵懂未知,两代人都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理解。
时代更新换代的速度,无可避免地给老一辈带来了主观观念滞后的可能性,可他们也曾大刀破斧地做这个时代的缔造者。这种激情的不服老,年轻人要理解为“珍贵的不合时宜”才好。中老年人珍贵的智慧是应该有倾听者的,岁月沉淀下的道理,历久弥香,就像被辰光泡过的纵木,若看着实用,就学起来,拿回去做点什么,若经不起折腾,那留着当个摆件当个装饰也好。偶尔用来文艺地怀个旧,也算多了份情怀。
正如冯小刚导演在记者采访时,借用狄更斯的话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病灶,这个时代也不例外。物质高速发展和文化落后断层所带来的社会病症,是压在年轻人身上的重担。他们多半都有对社会的质疑、对过去的否定,以及对未来充满膨胀和幻想的时候,也就是对时代迷思的时候。他们热情,他们青涩,但也懵懂忐忑。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多一些表达想法和犯错误的机会。父辈的文化资本和社会经验是他们的参考书,但却不是那份时代的考卷。批判可以有,但也请听听他们对新时代的声音。他们总要跌跌撞撞地成长,世界终还是得由他们自己来。
赤诚的火焰不会灭,只要我们彼此将火把温柔交接。
愿薪火永相传,生生久不息。
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2015年11月14日 于台北
我们骂冯小刚是个烂导演,骂了好多年,一不留神忘了他曾是个好演员。
在1996年那部始终未能上映并最终逼迫王朔出走美国的《我是你爸爸》里,马林生扭捏,虚伪,但又透着普希金式的热爱生活。冯氏作品里,每一部都有一个这样的角色,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啃着咸菜就窝头。
票买的晚,第一排,右上角,两个多小时不得不仰着头。也是因这个角度的问题,镜头里的人物都显得高大,有一种汉字间架结构那样向左上方凸出的躁郁之势。这片子里好几处打架,但没留一滴血,干净而压抑。实在是不得已了,短兵相接,都是隔着衣服踹。这是真打过架的人才有的经验。六爷被人在胡同里围上了,顺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钢制裹了塑胶外皮的车锁。只有打过架的人才知道这东西的好用。这就是所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是一种经验的准确。六月里我在Z城采访过曾经一位八十年代打遍全城的老痞子,他说什么刀、改锥、钢管,都不如软锁好用,攻防合一,挨上就是内伤,难受几个月。我想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猛扑上去用砖头拍一颗脑袋,那人目光僵直顺着墙根儿液体一样滑下去。
是,我看的时候总想起《阳光灿烂的日子》,六爷坐在路边跟闷三儿慨叹人生的时候说自己“快奔六张儿了”。算算,正是马小军的同龄。其实这样不太公平,对一部电影的欣赏不应当依赖其他文本去锚定意义。但在九十年代以后大陆电影的谱系当中,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又是如此灼目。1995年,京城顽主们风华正茂,一边吃着改革的涮羊肉,一边痛陈革命家史,透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蛮不讲理。2015年,老了,三根大血管堵了两根,稍一分神就软了。还喝酒,还抽烟,还吃涮羊肉,吃完了泡个澡,各自散了。
要说冯小刚的六爷有《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里退伍大兵特拉维斯(Travis)的水准,得有不少人骂我吹牛逼。但我真就觉得前者胜于后者。马丁•斯科塞斯也想讲一个拧巴人的拧巴故事,但他本身不是一个拧巴的人,所以为了让拧巴像拧巴,就得把拧巴变成一个哑巴。不说话,开个车瞎转悠,盯着朱迪•福斯特年轻的屁股。管虎的片子里,所有人嘴里都不干不净,絮絮叨叨,有人的时候骂娘、讲理、教训人,没人的时候自个儿嘟囔。生活的真相是缄口不言满脸苦相还是外强中干银样镴枪头的聒噪。投票么?我选后一个。
六爷是个胡同串子,倒退四十年,恰恰是大院子弟不共戴天的对头。一方自命身体里流淌着纯净的后裔之血,是高贵龙种,是呢子大衣和锰钢自行车武装的共和国贵族;一方仗着天子脚下龙脉未端,造一个江湖,涂油彩昼伏夜出。斗转星移,马小军老了,演一个自己儿时的敌人。没有相逢一笑的戏剧性情节,反正都老了,穿哪张皮不是一辈子?
曾经的革命接班人,无政府主义的造反者们,老了。曾经野草丛生凶悍生长的冰场、野地,老了。曾经的敢教日月换新天、唯有牺牲多壮志,老了。飒爽英姿五尺枪,搅得周天寒彻,没了。有的是动手之前先掂量一下参战成员的年龄构成,唯恐一帮“生瓜蛋子”下手失了分寸,捅死一两个,“明天上一头条”。老了就意味着“怕了”。被人家劈脸一巴掌,没言语。谢天谢地,挨打的冯小刚站起来了:刚刚在《私人订制》里给大自然母亲跪下了。给雪山草原跪,做作,“局气”;给自己的儿子跪,通透,悲悯。怕的是人生无常,草木一秋,怕的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怕的是命运无常,支架、搭桥,一把小刀把你的肚子剌开,“你自己又看不见”。
沙子乐队有首歌,唱的是“直到有一天,儿子们长大了;直到有一天,儿子们革命了”。革命者也会老,老了开始掰扯“老理儿”,开始强调“男人就应该有个男人样儿”,摆着黏黏糊糊的臭架子。时光似冰刃仔细剥离了老炮儿们凶猛暴力的假面,于是,所余仅是保护老幼妇孺的片刻温存,是维持一种近乎原始的秩序与正义。不尊重妇女这样的人格缺陷,像饭后牙上沾了片儿韭菜,荒诞如斯,温暖如斯。但在飙车染发穿着亮片儿小风衣的儿子们的儿子眼中,“光剩吹牛逼”了。老,是一种统一的状态。多年前翻过于坚的一首诗,原句忘了,意象却钉在脑子里。“我喊了一声‘妈’,广场上跳舞的女人一起转过头来”(大意如此)。其实你叫一声“爸”,也这样。
你完全可以将这片子看作是华谊兄弟精心制作的反腐倡廉宣传片。与金钱与权力媾和而出的新统治者们相比,曾经以血缘或地缘为标榜的草莽枭雄虎落平阳不堪一击。咬了牙,没向警察求救,却默默写信给最后的希望——中纪委。他们是政权的婴儿,也是政权的遗老。撒一把香菜在过往四十余年的国史当中,勾兑的平民列传颓唐而悲壮。
马小军老了,不是乡愁般的感怀,是命运幽暗之火的明暗相间,隔着你我的汪洋,不可言说。
散场时,我前面一对香港的小情侣,蹦跳着去赶末班地铁,大声地学着片子里的北京方言,当成抒发彼此亲昵的玩闹。他们不可能明白“宣武区没有了,都改西城了”。他们没在大学时暗恋过一个家在陶然亭的姑娘,也没在白纸坊拿过人生第一笔工钱。
冯小刚这回不执导筒,只是个演戏的。但许是不自觉的积习使然,眼神、姿势、语言都调动着一支队伍跟着他卖力气,你看他一个人擎着宏大的结构游走,慨叹这就是表演艺术最摄人心魄之处。于是有如下观影建议:找一家屏幕大的影院(这片子让我生平第一次认为IMAX的存在自有其价值),越大越好。唯其大,才能让影像中北京蓝色的、灰蒙蒙的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什么都没用,皮衣、棉服、貂裘、毛线织的围巾……什么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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