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漂流这个名字,初听好像一个名词和一个动词,看过电影就会知道,其实这是两个形容词,相比英文名字Drifting,浊水漂流的名字无疑更加丰满、贴切。
导演李骏硕执导的《翠丝》曾于2018年上映,影片讲述的是一位同志迫于世俗委屈求全组建家庭,在结婚30年后找回自己其实是女人的初心。李导在采访中道“我个人本身就很喜欢小的故事,边缘化人物,不只是LGBT(男女同志、两性人、变性人统称)群体,还有其他小众群体”。
本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新闻系,之后又在剑桥大学读国际关系及性别研究哲学硕士的李骏硕,不同于其他导演的地方正在于此。《浊水漂流》的没有什么太多视听语言可讲,大多的镜头的视觉效果更接近于纪录片。当然这也因为《浊水漂流》的故事来源于2012年导演读新闻系时发生的深水埗露宿者新闻,相比其他导演更为专业的影视功底,李骏硕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视觉表达方式。
不得不说正是导演的新闻、性别研究哲学功底,支撑了他在《浊水漂流》里面的意韵表达,简单的画面所留下的空白,在导演特有的新闻敏感及对人物生活状态哲思加持下,呈现出一种关于命运别样的无奈与抗争——究竟要不要和解?
和谁和解呢?
和命运,和自己,和社会,和生活和自己的亲人和解。
老爷和儿子,辉哥和儿子,木仔和母亲。
和解,拒绝和解,和解中,三种和解状态。
老爷和儿子达成了和解,两个人在摄像头面前腼腆地互诉衷肠,再次见到儿子的老爷,因为历史的原因无法解脱,他当然不愿意再去拖累儿子,他只愿儿子越活越好。为了不拖累儿子,也让自己解脱,他选择了离世。
辉哥和儿子没有达成完全的和解,因为没有机会。儿子的死也许是个意外,如何沾染上独品也不足为外人道,可是辉哥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只是想救儿子。他的没有错一如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人强制请走,所以他拒绝和解,因为他自觉没有错。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给他获得正义的机会。
木仔在外漂流八年,再次回到生母身旁,他们生活在一起,无疑正处在母子关系的修复与和解之中,木仔究竟能否和母亲一直生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陈妹和神婆住上了公屋,算是和ZF与从前的自己和解。木匠离开桥下另寻他地,算是和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解。
当然吴镇宇所饰演的辉哥,拒绝和解是影评中分量最重的状态。
在某一刹那,辉哥一定要对方道歉,一定要抢回正义的精气神,像极了国师电影里的秋菊。
人活一口气,只为讨个说法。
然而辉哥的境况更加糟糕,他已经没有太多的筹码等到对方道歉。于是他选择将自己和自己的家付之一炬。
宁死,也绝不和命运和解。
吴镇宇的表演其实相当不错,也许导演给他更多的特写足以打动更多人,但那样也会使这个人物偏向煽情,这是导演所不愿看到的。
影片中让人为之触动的是辉哥与木仔之间的情感。
连何姑娘都以为他们是真正的父子,其实他们不过是抱团取暖的可怜虫。辉哥为木仔准备的成人礼,木仔偷来的拖鞋和塔吊上俯瞰深水埗,是影片里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而观众的情感更多时刻则接近于何姑娘,在豪宅的大落地窗前,努力与街友们接近,但依然隔得很远,注定无法感动身受。
香港电影的状态有目共睹,能够请来吴镇宇、李丽珍、谢君豪等知名演员来主演,使得影片的表演相对厚重,但是这种厚重是建立在香港商业电影的大厦将倾的基础之上。若是三十年前的他们,是断然不可能接受这种片约的,因为商业片都拍不完。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现如今香港的影人环境,大家更看重开工,于是煽情商业的《麦路人》、悬疑黑色的《智齿》应运而生。关注的视角很低,拥有的经费不多,侧重于去挖掘一些人性深处的内容。
虽然辉哥没能和命运和解。
但是这部电影的诞生,也许就是现如今的香港电影在与过去的辉煌和解。
《浊水漂流》:苟延残喘的香港本土电影
笑语在午夜场 评论 浊水漂流 2021-12-11 19:06:02如果你在香港文化中心看完《浊水漂流》亚洲首映,散场后进入地道即能看见电影中「街友」的真实样貌,他们在床垫与行李的堆叠中潦倒地生活。对比《浪迹天地》里Fern在有选择的前提下独身上路,《浊水漂流》的无家者是没得选才成为「沦落人」。公共住房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跻身街头也要时时担心被政府驱逐——真正意义上的何以为家。
1.
电影围绕的核心事件是2012年香港政府在未于洗街前24小时通知的情况下,突击清场驱赶无家者,并把他们的私人财物,包括身份证、银行存折、手机等以「垃圾」处理丢弃,21位无家者集体索偿并要求政府道歉,他们认为食环署此举违反了香港法例与《公众卫生条例》。最终事件以港府赔偿每人2000元港币告终,而此时已有2名无家者过身。影片中吴镇宇饰演的主角辉哥至死坚持一定要令到港府道歉,否则不达成和解。当得知这一能使无家者重获一点点尊严的诉求无法实现时,他也就失去了个体存活的意义。
与辉哥有着相似悲凉命运的「老爷」谢君豪,也是属于仅存一丝生存意义的社会边缘人。当社工何姑娘出于好心帮他视频联络到远在挪威的儿子,殊不知她无意中完成了「老爷」在世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良夜过后,「老爷」先于辉哥随风而逝。而他们的凋零不会在主流社会激起任何水花,即使在无家者群体内部,也只是简单替「老爷」办了葬礼,他的床位很快让给刚出狱归来的伙伴,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生之艰难必定迅速消解任何惦念。
影片对无家者群像的刻画并不规避其身上的犯罪属性。除了普遍是「毒友」外,他们要么是身为无业游民的最底层人,不少还有监狱几进几出的履历;要么是从事如小姐、黑社会等边缘职业,偷盗行窃更是普遍,这无疑使港府对他们的打压增加了不少正义性。就算是在深水埗这样相对贫穷的地区,居民也大多不愿看到住宅区周围杂乱环绕着一群来历不明的无家者。媒体来做访问,主要是挖掘无家者身上的故事性以博得收视率,鲜少关注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群人,有什么样的个体诉求。电影对无家者做到了真实关怀,从创作态度来说真诚且值得激赏,尤其是与去年的《麦路人》对比,高下立判。
然而在社会议题表达框架之外,我甚少见到《浊水漂流》在艺术性上的成功之处。导演李骏硕从上一部聚焦跨性别群体的长片《翠丝》走出,稍有进步,却仍存在诸多不足。比《翠丝》做得好的部分在于今次并没有局限于单纯的议题展示,有了朝向人物内心的纵度挖掘。重点处理的辉哥、老爷、陈妹等角色能令观众感到共情和唏嘘,而不只是观看奇观。哪怕是何姑娘作为辅助角色,也有两场匆匆的功能戏体现了人物内心:身处豪宅远瞰维港(显示中产身份)、驻足香港街头凝望沉思(带出一系列静止的香港街景空镜)。
《浊水漂流》主要存在的问题有设定刻意、主线松散以及社会议题探讨凌驾于剧情之上,这当然与李骏硕自身的学术出身和研究背景息息相关。如果他能下气力精细补足剧作上的浅层片面之处,这套戏会完整得多,感染力也会随之增强。
2.
再说表演。吴镇宇的底层演出为他争得某国际影展最佳男主提名,虽未擒奖,但也是本届除了获奖者张震之外最有实力的角逐者。作为香港经典的方法派演员,吴镇宇的演戏风格独树一帜。千禧年后他的表演模式基本定型,不再是出道初期夸张恣意的直白型演出。人物情绪常常在他脸上凝结,关键时刻一旦释放便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看似无声,却自带威胁性和破坏力。在《浊水漂流》中对于辉哥的演绎,吴镇宇有意在之前表演基础上升级增强了细节和动作,并将之嵌入到人物日常,以面部抽搐和肩背微驼的外放表演姿态为显例。
但我认为吴镇宇在本片中有表演过火之嫌,动作与塑造的人物生活虽相嵌合,却并未能深入到其内心,达成合二为一的最佳状态,而是始终分离。他的生涯最佳演出该是《无间道2》中的倪永孝,表层文质彬彬内里狠辣精明却又带有遭遇信任手足背叛悲情色彩的三重人格被他完全掌握并发挥到极致,非常人所能炼成。
反观配角谢君豪的表现更胜一筹,他以「面目全非」的状态出色塑造了一个模糊越南船民前身背景的无家者父亲形象。这是真正兼容百态的表演,完全去除了自身的演员气质,所见皆是角色,「扮演」又何曾发生?
3.
几天前金鸡影展公布了「香港经典影片展」片单,策展人的公众号出了一篇推送,简单采访一些熟知香港电影的放映员、制片人和影迷。其中一项问题就是说出一位你认为最有潜力的香港青年导演。他们的回答无非局限在黄绮琳、李骏硕、麦浚龙和曾国祥四人之间,重合度极高,「港片已死」的论调不禁再度浮上心头。我也作了类似思考,发觉从个人维度只能提名《沦落人》的女性导演陈小娟,那部电影同样呈现香港底层人生存现状,由同为方法派演员的黄秋生主演。
至于黄绮琳、陈健朗等新导演,他们的创作令更多人看到并持续关注香港电影,有值得赞赏的部分,但电影水准难以称得上佳作,对社会、阶级、地域、情感等问题的思考在影片中处于更加突出的位置,话题性压过艺术性。
而香港本土制作恰恰是在依靠青年导演苦苦支撑,曾经的中流砥柱早已投入「北上」大流,当今的主流香港电影工业不过是借合拍片的壳重生,造成依然存活的假象,血液已经变异。香港本土电影往往陷入资金困难、制作艰难、质感粗糙的尴尬处境,每年出产数量屈指可数。《浊水漂流》正是这样一部折射了港片苟延残喘勉强续命状态的电影,对其本身的同情关怜或许超过了评判它好与不好的质量标准,这一点也同样令人扼腕叹息。
参考资料:
《公共文本与现象真实:无家者电影<浊水漂流>,有没有拍出露宿街头的真相?》 文/梁俊彦,2021年7月4日
《浊水漂流》令我想起差不多二十年前看的《癫佬正传》,《癫》这部戏让我开始认识香港的另一面,社工这个职业,《浊水漂流》里,社工组织拿政府的钱代表露宿者告政府(当然是不同部门)。《浊》这个电影的原型是真人真事,这则新闻我印象很深。电影里何姑娘说,其实你不一定非要道歉,庭外和解ok的,政府肯赔钱外面的人(新闻记者)都会当我们已经赢了。但辉哥坚持要一个公义。他自焚前说过三句话:政府做错事一定要道歉,不管我是吸毒者还是高尚人士,我不要和解,我要公义。这三句都是夹杂着特有的粗口以不同语调说出的,其它露宿者或明或暗怪他累街坊,不懂变通,钻牛角尖。说来也怪,香港人真的是世界上最懂得变通的人,但也是世界上最爱钻牛角尖的人--当政府触及人民底线时,坚持公义而不是和解和经济赔偿是一个公民社会的基本修养。
我不能说电影工作者借辉哥之口浇胸中块垒,但这部电影反应的香港的确是非常真实的,其中出场的深水埗明哥,甘(浩旺)神父都是真实的,故事也是真实的。片中几名“道友”颇有代表性:辉哥辉煌的岁月是那个生机勃勃的八十年代香港,即便回归前几年也“马照跑舞照跳”,他正是这样结识李丽珍演的陈妹这个角色的,可以想象年轻时的陈妹是舞场的常客。老爷是越南政治危机时逃难香港的“船民”,寻求政治避难未果,妻子儿子成功申请到政治避难去了挪威,他因为曾经有案底不能去,被迫留在香港,没有身份,不能工作只能流落街头,所以他看到“黑仔”(另一个非洲青年在港寻求政治庇护)跟随黑社会出去打架时极力劝阻:你要是犯事(违法)了,以后到哪儿都申请不到政治庇护。大胜是做装修的,收入颇丰,染上毒瘾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想去拔高辉哥口中“和解”的意思,我理解就是字面意思,不和解,不是不和自己和解,就是不和政府和解。老爷自杀是因为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子孩子,而且看到他们过得很好,他年纪一把,半生飘零,又染着毒瘾,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这并不是和解,只是一个自我了断式的解脱。道友的最终选择各不相同,只是这个真实故事的一部分罢了,没有特别的含义。
这部电影非常不错,但比起《癫佬正传》还是少了些香港电影更人间的一面,这里导演给了大量全景式的俯拍镜头,对准高楼大厦天桥,美学上非常成功的展现了香港的不同侧面,许多新闻一样的场景,但总觉得内容上不够充分,那些新闻式的镜头的确非常写实,但真正描摹人物,完成事件还是需要更为细节的生活,例如辉哥和陈妹的前世今生。哪怕是一闪而过的几个镜头,例如《麦路人》里对郭富城和杨千嬅身世的简单交代。以及杜琪峰电影里经常出现的熟悉的十字路口人潮涌动,交通灯提示音嘟嘟嘟嘟的声响,这些看似闲笔的镜头,迅速把人带入真实的香港,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人生。
本片的表演无可挑剔,吴镇宇那总是惺忪浮肿的眼睛,李丽珍返璞归真平淡自然的流露,都让我们这些看过他们年轻时神采风流的人感叹。岁月荡尽浮华,锤炼了演技。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新一代香港影人的叙事风格了,无论我欣赏与否,逝去的时代一去不回了,而这已经是如今我可以期待的最好和最接近香港的部分了。
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