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党坚持看完6集,越往后越煎熬。大众观众绝对会被劝退,而且导演要负绝大部分责任。
《平原上的摩西》作为“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首双雪涛的成名作,本身兼具文艺性与悬疑性,一股老东北下岗大潮里的时代压抑与个体命运阴差阳错的结合体,很有改编张力。电视剧比电影有时长优势,本应做得形神兼具,结果被导演生生整成了“两不靠”。
我观影那么多年,这是少见的影视剧悬疑感还不如纯文字的剧!一平到底,线索晦涩,毫无高潮,结尾魔改。导演张大磊也是个人才。
粗盘一下,此剧槽点包括但不限于:
1、叙事结构“货不对板”:悬疑剧是一种成熟的类型片,放入《迷雾剧场》就要做到基本的“对版”。何谓悬念?希区柯克早有“炸弹理论”:有三个人在玩儿扑克牌,在牌桌下有一颗炸弹。如果你只是讲述三个人玩牌时突然爆炸,故事就毫无悬念。你需要在讲故事前,将炸弹的存在展示给观众,然后再展示三个不知情的人,观众就会时时刻刻关注危机何时爆发。这样,便形成了一个悬念和故事张力——别笑这理论陈旧,这是悬疑片观众应该享有的待遇。
而本片采用的叙事手法,似乎非要与经典反着来。反切、埋线、双线、多视角等叙事手法,我不信导演不知道。但他偏不,就要用毫无悬念、旁逸斜出的顺叙法,慢悠悠展开叙述。结果是,除了每集末尾的一场火,观众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失神状态。导演似乎刻意用一种年代浸泡感,来降低有效信息量,大量无意义对白、长镜头、空镜头,试图让观众耽溺于某种“真实”“日常”“纪录片”腔调。但很抱歉,半小时以内我能忍,连续用上6个多小时,就是对观众群的不尊重。我,一个文艺青年,都没有被打动,反而只觉得导演是不是自恋。
尤其最后一集,所有线索汇聚并大揭秘的时刻,你给我用李斐的一段软绵绵的独白偷懒?一场孩子间的约定,一个悲伤的误会,赌上三个无辜者的命运。你,不给我浓墨重彩呈现?反而抓着羊肉串小贩紫罗兰舞厅拍拍拍,导演你会抓重点么?意识流都不敢这么玩。
一个故事都没讲清楚的悬疑片,就自动成了文艺片?Bullshit!
2、人物塑造失败:原著是好个故事,照本宣科都不至于太坏。其中的人物各有各的弧光:紧跟时势但本性不坏的庄德增,行事冲动但朴实正义的李守廉,孤高自洁但信念坚定的傅东心......庄树和李斐看似主角,童年行为共致一场阴差阳错的悬案,背后牵出的却是上一代人的心路历程、群体症候、悲欢离合。
每个人都在默默承受命运,每个人也都付出了代价。《平原上的摩西》不是简单的断案,更像一部断代史,是东北老工业区的殇。
而剧版导演的几处人物塑造,不仅没有丰满主题,反而造成了不小的膈应:
一是东北艳粉街被改成了呼市宇宙,双雪涛有个演讲叫《冬天的骨头》,暗合了他很多东北文学的主题。不在冰天雪地的东北,不说沈阳话的庄德增李守廉,让我屡屡出戏啊。再说你把故事放内蒙古也行,你找董宝石干嘛?他演得挺好,但我觉得如果说东北话,他还能演得更好。
二是剧中最差的演绎来自傅东心,一股抑郁症患者的气息。“高山大海都会给你让路”——这是傅东心讲给李斐的摩西五经,她是全篇中类似“魂”和“题眼”的人。她身上,应该有一种打不垮的信念感,是庄树和李斐的精神缪斯。原著人物的设置很合理:傅东心并不沉闷,她只是平静地接受命运。对庄树并不冷漠,只是理解他的个性并顺势而为。即使婚后得知丈夫曾经参与过对自己叔叔的迫害,她的处理也不是分居或冷暴力,而是晚年独自到全国各地旅行,家里一个屋子放满她的旅游纪念品——一种微妙的距离与羁绊。她的人格足够强大、稳定、坚韧,能够安放命运的冲击。而海清的诠释,就,挺败好感的。傅东心的孤芳自持,被她演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工作摆烂、抛弃老公孩子的神经病。人物的行事思维极别扭,观众不仅无法共情还有些讨厌。
这里,演员、导演各分一半锅:海清本来是极有烟火气的演员,非端着演成文艺片也行,那就深刻理解人物。简单举例,如果傅东心不爱庄树只在意李斐,任何略懂孩子心理的人都知道,庄树不可能与李斐成为朋友。而剧中海清对儿时的庄树,冷得连一个字都吝惜,即使后来观众知道了她的“恨屋及乌”,也只会觉得这女的只爱自己。
而导演,既然不想老老实实拍一部悬疑片,未尝不可往侯孝贤杨德昌路子上靠。后者节奏确实闷,但主题不散,且饱满的人物撑起得弧光。而你的傅东心,究竟原没原谅庄德增?我很困惑啊......生庄树后得知“黑历史”,但依然下楼送老公出差,好像内心和解了。十几年后庄树参加工作,bang,就自动分居冷暴力,好像终于下决心了。然后某一天,又开开心心地与老公孩子老同事聚会喝酒,似乎想通了?散场后,又忽然垮着脸打车离开,Mmm……确定这不是患了双相情感障碍?人家给你过生日,你当面笑嘻嘻地给出了一纸离婚书?作为读书人,双雪涛原著中是用褒义描述傅东心的——一种精神上的高贵。但剧里怎么感觉越读书越矫情?很想问问导演,这种身心状况的傅东心,能教给李斐啥?多读书,长大后做一个自私的女文青吗?
这锅,原著不背。
3、线索埋递不清晰:悬疑片的基本功是埋递线头,不说环环相扣,至少不能人为给观众制造理解门槛。好的悬疑剧,观众要像玩拼图一样,能在多次解读中收集起一个个大小碎片,最终随着情节展开拼出全貌,真相揭晓的一刻,高潮随之到来。这种高潮既是剧情上的,也是观众智力上的。好的悬疑剧,应该是一场导演与观众的“共舞”。
而这部剧的尴尬,在于导演不想“递”,观众没法“接”。
我笃信一切艺术,都应形式追随内容。但导演太沉溺于个人表达,造成剧中的拼图过于隐晦、线索过于枯淡,也许本想做成某种草蛇灰线,但因能力撑不起野心,结果本就稀薄的剧情令人一头雾水,该讲悬念时浓度又低到离谱。无论文艺片还是悬疑剧观众,都没有感觉被讨好到。
举个例子。
第5集里,赵小东怎么想到杀蒋不凡的凶手可能是李守廉的?即使看过原著的我,剧里一时也没明白他的“脑回路”。我接到的碎片只有:蒋不凡被人在出租车外杀了,案发时当地有一个诊所,诊所老板跟李守廉是好友,诊所后来搬走了。为啥就怀疑李守廉?不允许诊所老板有个好朋友?我再刻意回看,发现那个沾血的枕头套里,隐晦提示有个李斐的日记本。那日记本想必是牵起赵小东“脑回路”的关键,但有三点不合理:一是日记本不是被庄树拿走了吗?没有上缴物证科。二是庄树一开始发现日记本时,镜头语言没有明示是李斐的。集末才揭晓,而集中赵小东已经在怀疑李守廉了。三是即使有血有日记本,人就是李守廉杀的?日记不能是李斐在他家借住时落的?血是李斐的就一定是在出租车里撞的?凶手不能当晚诊后即走,而孙天博还小不知道?
类似“挖而未填”的坑,在剧中比比皆是。观众简直是在玻璃渣里索骥,还经常碰一鼻子灰。真正该清晰交代的,反而隐身了:
比如,平原烟壳上画的小女孩是李斐,烟壳是傅东心设计的,为啥不直接告诉观众?
比如,蒋不凡因为闻到李斐带的汽油味,而怀疑李守廉,结果被李守廉误杀同时拿走了枪,为什么不解密清楚?
比如,后面的城管也是李守廉杀的,原因是他们粗暴对待卖苞米的母女——同为下岗工人,也让李瞬间代入了自己的女儿,冲动义气的他举起了枪,背后有时代性。为什么丝毫不提?
比如,庄德增遇到的尾随者就是李守廉,就是他口中的出租车司机,戴口罩是因身负命案。尾随可能是想确认是否是故人,也可能已认不出庄纯粹想打劫。诠释空间很大,而剧里说得语焉不详。
比如,庄树看到日记本的第一眼就知道属于李斐,因为镜头里的第一页“谁也不能永在,但是可以永远同在”,是傅东心教给李斐的,但剧里一字未讲,请问导演是打算让观众从弹幕里知道吗?
导演用了6个多小时,结果一地弹坑,看到最后观众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然后此剧居然被赞高级?有一说一,这是对悬疑片的侮辱。
4、魔改原著狗尾续貂:
张大磊也许在某些方面有灵气,要承认剧中的画面质感是电影级的。但,最怕在某些领域半吊子的导演,不虚心,还不节制表达欲。尊重原著不丢人,文艺片也不比悬疑片高级。导演魔改原著的结果,就是正正得负——文字都能架设起的迷宫,影像化反而把它拆了?
几处不喜欢的魔改:
频繁在口语中提平安夜,别扭。有一种豆腐干配咖啡的别扭。原著里明确交代了,傅东心过圣诞节,大众不过,更符合事实。
蒋不凡妈妈的两处改动:提到蒋不凡的遗物,从“不脏”改为“不干净”,逻辑全错;买墓地是剧里原创情节,明明赵小东出钱,还非挑一块最贵的,这妈妈有点不懂事。
李斐逃亡去二连浩特,又忽然回来赴约?中间仿佛缺了一段剧情。如果非要硬补,李守廉在火车站好像看到了庄树的寻人启事,然后就全家折返了。但其中的动机不够强烈,观众不能自行体会。这么改可以,但没必要。
最魔性的是结尾:庄树约李斐的动机当然“公私兼有”,但根据原著,绝大部分是私事。庄树明确说了,没有人知道他来。所以李斐能在得知庄树已是警察之后,依然敞开心扉,讲出96年平安夜的真相。而剧中安排一个突然冒出的赵小东就很迷,他咋知道的?如果是庄树通知,这角色根子上就渣了。如果不是结尾彩蛋里童年庄树确实去赴约了,庄树最后一刻的形象,绝对塌成废墟。
再说李斐,原著里她带枪赴约是李守廉的要求,而且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善良带锋芒,主要是防身。她也的确没有用,甚至告诉了庄树,最后他们是在平原烟壳的水波中彼此原谅的。剧里,李斐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忽然拿枪指着青梅竹马,只为一句半是戏谑的“把湖水分开”?还最终招致杀身之祸?一个逃亡生涯达十多年的姑娘,是被忽然下降头了?导演若真想拍文艺片,也行,但就冲这三流偶像剧的结尾,逼格也上不去了。
最后,心疼双雪涛,致敬双雪涛。如果只给出一个建议:去看原著吧,比剧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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