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王宝强编剧:
七七 / 王宝强主演: 王宝强 / 陈永胜 / 史彭元 / 王迅 / 张祎曈 / 更多...类型: 剧情 /
动作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四川方言
上映日期: 2023-07-06(中国大陆) /
2023-06-16(上海国际电影节) /
2023-06-22(大规模点映)片长: 117分钟又名: Never Say Never / Octagonal
IMDb: tt20865116
(原载于虹膜公众号←修改版比我的好)
点映破纪录地收揽四亿票房、豆瓣开分7.6且暂时屹立不倒的《八角笼中》,真的有让王宝强杀出八角笼。
抛开身世、经历的对照,王宝强的八角笼,是因由他本身的审美与能力,在执导第一部电影《大闹天竺》后凸显出来的。新作里头的满天星酒吧老板,第一次看到孩子们打拳,就批了一句「假」,那样虚浮乏味的假把式,只能激起旁观者的取笑,甚至反胃。
同理。
但从金扫帚奖加身,坦然出席领奖,到现在被创始人程青松喊话退还,难免有扬眉吐气的意思。扬眉吐气不是不行,毕竟华语电影和华语电影人在当下还能进步,都很值得鼓掌。
就是坊间太多关于「进步神速」「质量飞跃」这类辞藻的堆砌,甚至星爷都说,「宝强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演员之一,原来更是最优秀导演,服了!」不免让人想去戏谑前作烂得彻头彻尾,好歹是为这部的口碑起飞深谋远虑了一回。
不过不管怎样,客观来说,《八角笼中》是及格的,作为导演的王宝强,也是及格的。
如果说及格的基准,是能够提供完整、流畅的叙事,能够准确调教演员,让他们对号入座地发挥特色,并且能够让不错的立意,言之有物地表达、落地,甚至生根发芽,那么上次完全没有办法近身沾边的王宝强,这次上道了。
经过六年时间,王宝强是开窍了吗?答案是必然的。其中最为打紧的窍,是对位、对劲。
为什么会觉得《八角笼中》对劲,那得从王宝强的两面性说起。
《唐人街探案》系列的大红大紫,凸显了王宝强作为喜剧演员的一面,甚至是主要的那面。连带着此前《人在囧途》《人再囧途之泰囧》《奔跑吧兄弟》《道士下山》等等喜剧片的积累,外界想到王宝强的时候,第一印象往往是疯痴、愚妄、聒噪、乖张等等风格化,或者说刻板化的形容。
演艺圈有标签似乎要比没有标签好,至少那意味着能被人记住。但这种近乎自毁式的表演定型,也往往摊薄了王宝强作为另一种电影人物的可能。
关键是,起码在当年,王宝强也很认可这样的位置,这样的价值。一个导演对首作题材、类型的择取,有再多的商业考量,也必然有他自己的偏好以及信心基础。
完全可以说,《大闹天竺》就是这种定位的影视化延续。
整部电影的艳俗、廉价、扰攘、幼稚甚至龌龊,代表了王宝强和很长一段时间国内电影创作者对喜剧的理解,而七亿票房的夸张收入,也印证了普罗大众对这套营销的甘之如饴。
在这样一个恶性循环里面,被消耗并且愿意自我消耗的王宝强成了一种典型。喜剧之路当然不是错误,但当他沉醉地把自己置放在八角笼中,那就模糊了报答与救赎、悲戚与狂欢等等界限。
兴许更要命的是,太多低劣的喜剧成分,已经遮蔽了、祛除了王宝强作为草根乃至作为现实代表的可贵一面。
大多观众对不可复制的王宝强的喜爱,或者说怜爱,是从他最初的作品倒推回身世的。
在《八角笼中》客串陈校长的导演李杨,最先慧眼识珠地把王宝强从群众演员当中挑出,让他担纲《盲井》主演。那正好是二十年前的事。
王宝强也争气,浑然沉潜到农村少年元凤鸣灵魂里,凭这部高分作品收获奖项,并在影坛崭露头角,随后又借冯小刚贺岁大片《天下无贼》,在更多人心中落下质朴、憨厚的美好印记。
这个时候,他此前的经历被检阅,励志的味道就愈发醇厚。很多人都记得这个出生在河北邢台的农村穷苦孩子,六岁习武,随后在少林寺当过六年俗家弟子,勤学苦修。再后来,他被李连杰的《少林寺》激发出电影梦,二十岁便在各个剧组里做武行,跑龙套。
能够跻身电影界,自然是王宝强的运气,而这么一位勤恳、顽韧且有实力的素人成为演员,也是电影界的运气。
不是说演员理应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只能跟一种角色终身捆绑,不多做尝试,但是王宝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动甚或主动地抛下现实这一面,是很可惜的。
再说了,相比喜剧上腻歪的表演,王宝强一旦跟现实接壤,往往能有不容小觑的效用。也可以这么说,他的喜剧很难在真实土壤中扎根,但他的现实题材故事,天然根深叶茂。
《八角笼中》是他调整自我的一个重要动作,那不是对《大闹天竺》的超越——毕竟没什么好超越的——而是在更得心应手也更浑然天成的领域,好好出发。
这是一个天然残酷的故事,因为背景是大山里走不出去的孩子。他们想象过、憧憬过外面的世界,但现实只需要轻轻一推,这样的幻想就会不吹自灭。
苏木、马虎跟他们的姐姐,就是这样的代表。父母早就不在了,或者在,也顾不上他们,在野蛮生长的过程中,徒留下偷抢拐骗的野蛮,这样的命运,在各个雷同的地方周而复始。
王宝强饰演的向腾辉曾经也是这类被困住的底层人物,直至打拳打出了冠军,又被队里的人陷害,一夜之间名利双失。在历经惨淡世事过后,他不经意间,成为了引渡这些孩子的灵魂人物,也成为了打破这一宿命的唯一关键。
可不只是泥菩萨过江,要做这般善事,又需要自己不断地投入身家、名誉。最初,他需要以买保险的名义,哄骗这些想学习格斗的孩子签下契约,继而把他们推上打拳之路,甚至让他们获得了窥看外在世界的机缘。
但又因为哄骗这一事实,曝光后被媒体发酵,又让他背负了经久不散的骂名,而当树倒猢狲散,走出去的孩子又回到了老路上。
王宝强很真诚地摆出了很难调和的困局:有没有出路?怎么找到出路?出路能有多长?踏上出路还会折返吗?出路的尽头是什么?
进一步则是,只看单面的舆论风评,是解救还是谋杀?只顾高尚的社会,是否还能「藏污纳垢」,是否能够真正救人于水火,是否反过来在做大面积的谋杀?电影是否还具有启迪的作用,人是否还有启蒙的必要?
正是这些天问,构成了《八角笼中》不可忽视的声量。王宝强由己及人地,看到了社会的本质钻营。
他是大山中的、八角笼中的孩子,饰演马虎的马虎也是。如果我们还记得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拿下最佳纪录长片大奖的《棒!少年》,那就不会忘却体育竞技对穷困孩子的门票价值,不只是走出去看一眼,单是「走出去」这动作,就代表了胶着状态中的一线生机。
王宝强请他出演这个角色,也是在糅合自己与马虎,与戏中人的故事。当中强烈的情感波动,连带着戏曲演员在堵车时的惊艳亮相,亦梦亦真地揭开现实创口,让人看到王宝强的内伤,还有慈悲。
这是他理所应当的胜利,即在《盲井》《Hello!树先生》等等现实题材佳作之后,他继续用更能让大众接受的方式,呈递并承担现实之痛。
他大概率是想把在现实题材上作为演员的沉厚积累,过渡、沉淀到导演身份,做一个转化,而不是拿另一面的所谓喜剧经验,再去捯饬同类题材,再度流俗献媚,甚至脱离根基,冒巨大风险,去挑战一个其他类型或者题材。
放在很多相对优渥的导演身上,拍摄这样的底层题材,难免要招惹一些投机取巧的质问。这样不是说王宝强就完全没有,重要的是,他更有资格去回顾、转换自己的某种过往,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在为这些人群寻找发声机会,这多多少少打消了功利与表达的边界。
但正因为有这么多的指涉,这么多的深思,结局失真的圆满,会对电影带来不可估量的荒谬喜感。我们当然希望苏木们能够赢下比赛,能够迎来生机,但是他在最后一战打赢对手,从身形到身手,都实在缺乏可信度。
为了圆梦而圆梦,为了励志而励志,现实在被拔高后,就不再那么现实。王宝强无从直面现实的怜悯就有了虚假的成分,对故事高度的舍弃是他的困顿,也是这类掺杂味精、糖精的剧情片抵不过纪录片的地方。
这会连带着放大电影本身按部就班甚或亦步亦趋的堆砌、转折与所谓升华,放大王宝强审美的局限,放大国产现实题材电影临门一脚的胆怯。
下一部会很犀利地转变吗?不太可能。但是下一部会更好,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当然会很好奇,已经合格了的王宝强,日后会变成更有胆魄的作者,还是会变成更加精明的商人。
演员王宝强的天赋,导演王宝强的局限
梅雪风 评论 八角笼中2023-07-27 19:46:57 已编辑 河北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文|梅雪风
一
作为一个演员,王宝强是近二十年中国影坛有关农村的两个标志性的符号之一。
其一是贾樟柯导演的作品无数次出现的韩三明,他总是木讷的,呆滞的,与这个鲜艳热烈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着,他是曾经那个穷困却又宁静缓慢的乡村的天然代言人,中国的城市化和工业化的速度之迅猛,显然让他无法适应。他茫然而又无助,他的自尊和自卑让他更倾向于缄口不言,这样他就不会在现代文明露出马脚来,而这处防御姿态所透露出的紧张,却又更加彰显了他与城市之间的距离。
另一个则是王宝强,虽然也是非职业演员出身,但他的天赋显然要高于前者,所以他在阐释角色有着更大的丰富性和延展度。从某种程度来说,王宝强是极其幸运的。他近乎标本似的形象和神态,既是深度思考中国现实的一个有力的入口, 同时,也是商业化制作中在大量的城市和古装之外的少有的有关乡村想像的有趣代言人。他少有的无缝地流转于严肃制作和商业产品之中,却又毫不违合。
在他的处女作《盲井》中,他所代表的天真与善良,成了被强大的物欲所勾引的罪恶所围猎的猎物。早期他眼神里所带着的毫无戒备心的纯真,成了那个时期道德整体沦丧的一面清澈的镜子,他在这部电影中其实不用表演, 导演用他的无辜,试探着人性直坠而下时那深渊的深度,以及在这天然的纯善的召唤下,人性的善与恶会经历怎样的挣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真正得到救赎。
而韩杰所导演的《Hello!树先生》中,他饰演的角色则更加复杂,这是一个小丑与先知、老实人与精神病的混合体,他同样是个落伍者,当乡村的其他人迅速地搭上时代的列车,成为弄潮儿的时候, 他的善良以及无能让他只能孤独地停在原地。但他的复杂之处在于,他显然不愿意就此投降,他的虚荣,让他学会了煞有介事,而他内心的虚弱,又让这种煞有介事显得夸张,他在这部戏中贡献了他独有的抽烟姿势,那种师法于香港录像的大哥式手式的嚣张,和他内心的慌乱所带来的多余动作的神经质,以及他断续而又持续地与这种慌乱作斗争的一波三折,在短短几秒中被精准呈现。一个乡村版的孔乙已的形象瞬间显形,这种简约的生动,让它迅速成了短视频年代的天然宠物,被无数次播放。
现在想来, 影片所涉及的煤矿是那个时间段最佳的隐喻载体,这是一种黑色的财富,它的挖掘和售卖,所带来是金钱,被金钱迅速催熟的欲望,以及整个社会的裂纹密布。它在物理上整个世界变得灰黑一片,让土地如同身体一样被掏空被截断如同废墟,让空气和每一个人的鼻孔及肺泡里布满那种黑色的微小颗粒, 也同样让每一个灵魂都染上灰霾。在这物理和精神的双重灰霾之中,树先生如同幽灵和醉汉一样行走其间,他在精神上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于是外界的骚动不再困扰他,他用自我的逻辑覆盖了现实,在他的大脑的深处,他听到有关这个世界未来的巨大的震动。
而贾樟柯的《天注定》里,王宝强则成了一个从农村出走的杀手。农村在这部电影里,同样灰败黯淡而躁动,金钱涤荡一切旧有道德,金钱成了一切的度量衡。但金钱似乎给他带不来任何的震动,他的枪成了他的存在方式,成了他无名怒火的发泄渠道,就像他给他儿子所展示的,枪声以及枪口所吐出的火焰,是他孤独世界里的黑暗烟火。
在那些商业片中,单就人物的复杂性而言,他显然没有他在文艺电影中的丰富度。商业电影需要的是单纯,既使是复杂,也只是一种包装,一种包裹在单纯之外的包装。《天下无贼》中,傻根是城市文明对于乡村的最典型想像,他有着不可救药的对这个世界的善良,对人性有着牢不可憾的美好执念。这是一部在精神上《盲井》同质的电影,但对王宝强的使用则更加通俗化,无以复加的美化,以及煽情化,让影片有着一种大型商业制作所必备的甜腻感。
当然过于单纯,这个人物就只能成为一个被拯救者被保护者,他将缺乏成为真正男主的主动性。所以真正王宝强做主角的商业片,都是另一种模式,也是对于乡村居民的另一种想像。无论是《人在囧途》还是《唐人街探案》都是如此。他们看起来都像缺一根弦,过份的热情让他们缺少小资和中产特别重视的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他们并不像城里人那么见多识广,所以他们在面对新事物总有着过度的夸张,他们都缺乏所谓伟大的理想,他们沉迷们他们那点在有追求人看来无聊的小趣味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是缺点,所以他们有着一种很自洽的自得其乐。这种形象同样是作为城市人的反衬出现的,在《人在囧途》里,是作为事业小成的中产阶级的反面出现,在《唐探》中,是作为城市高智商的青年才俊的对立面出现。在《人在囧途》里,中产阶层的精明世故冷漠,最终被乡村看起来土气粗野但真诚的生命力所打动甚至是拯救,而在《唐探》里,高智商的推理少年,也得在满口大话却又智商短路的浮夸农村大叔的帮助下,才能解决困局,而且自己冰冷的内心,也在对方不知轻重的热情的熏烤之下,变得有了些暖意。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存在,就是两个最大阶层板块之间裂缝的证明。在正向的电影里,他所代表的泥土味的善良,对精致却支离破碎的城市文明的救赎,是没被教化的生命力,对精致却衰微的都市心灵的重新激活。在相对具有反思意味的电影里,这种善良正在被摧毁,被扭曲被异化,在物质文明摧枯拉朽的狂飙突进之中,没有真正的桃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是中国现在少有且特有的特型演员或者说类型明星。他在现实中和电影中都在真正讲述中国现实和中国梦。中国这四十年从一个农业大国迅猛工业化的一个绝佳代言人,在他身上,寄托着的是我们对强大的农业文明的眷恋,是我们对现代文明天然的不安,是因为眷恋而产生的不自觉美化,是因为不安而临时所抱的佛脚。他的角色代表着我们的矛盾:无知带来的既有天真,也有粗鲁,教化带来的既有精雅,也有迂腐。他的角色既用粗鲁和脱线来愉悦城市文明,也用天真和纯良的消逝和毁灭来警醒城市文明。
二
只有理解了王宝强作为演员的存在,才能真正理解他导演的电影,他的导演作品,从价值取向和审美形态来说,更像是他所塑造的人物的形象的一个延伸。
只不过第一部戏,他只取皮相,所以遭受前所未有的恶评,而后一部,他明白了这一点,将他扮演过的角色的精神实质投射到他的作品中去,于是实现了口碑上的翻盘。
《大闹天竺》看起来像是一个他完全没想明白的东西, 他似乎受到了这些年来演员转行做导演的风潮的影响,而他身边与他合作过的演员,都有不错的导演成绩,比如陈思诚,比如徐峥,比如黄渤,所以他也顺势尝试了一把。
王宝强,可能更多地从《 人在囧途》和《唐探》的外在形态去解读这两部电影的成功,所以影片充满着唐探式甚至是青出于蓝的情色粗俗和癫狂,但这种高扬的癫狂,缺乏另一面的制衡,不止是趣味上缺乏层次,只有粗暴的重复,更是在价值观上,缺乏真正的对抗,于是也就不能翻起存在于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那层焦虑:那种离土地越来越远的倜伥,一种对于过往黄金年代不再的向往,一种对于生存环境恶化的本能逃避,一种对于精神沙化后的本能饥渴。它虽然从形态上看起来仍然是个底层与上层互助和和解的故事,但却没有缺乏真正的表现,白客所饰演的上层少爷和王宝强所饰演的底层贫民之间并没有这种基于阶层身份的理念和审美冲突,这两人就其实没什么不同,他们都不过是《阿呆与阿瓜》似的神经脱线的小丑。
王宝强忘掉了自己得以走红的最本质原因,也就导致了《大闹天竺》从本质上的失败。
而最近这部《八角笼中》,应该是王宝强痛定思痛的一次回归。作为一个创作者,在怎么使用自己并放大自己的优点上,他回到了自己的本位。
这部电影一反《大闹天竺》的脚不沾地,而是扫描到中国现实的某些触目惊心处。但这种深处并不是像他所拍的李杨、韩杰、贾樟柯似的全然冷峻,在这里,王宝强同样也露出他的精明,他的自我表达永远不会比获得别人特别是大众的承认更重要。所以这次更像是一次他集他商业片和文艺片的创作经验的综合性尝试,他如他那些现实主义作品一样聚焦于中国的现实境况,在影片的主干形态上却又是典型的商业片模式。
我们能看到王宝强超强的学习能力。在片中,我们能看到很多片子的影子,比如《摔跤吧,爸爸》,因生存而放弃摔跤的爸爸将希望寄托女儿身上,而在《八角笼中》,是因被陷害而丧失进入赛场机会的男人,将希望寄托在他收养的一群野孩子身上。比如《我不是药神》,同样是因为利益而开始,最终却以奉献作为结局。比如纪录片《千锤百炼》《棒!少年》,前者讲的是拳击,以两个性格迥异的运动员及他们教练的故事,在这部电影中,其中最有天才的一个运动员因为家境问题,放弃了训练,而成了一个建筑工地打杂的民工,这一处理,和片中马虎最终重操旧业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而在《棒!少年》中,同样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里面的马虎甚至同名出演了《八角笼中》。
在这部电影里,我们能看到留守儿童生活的惨烈,能看到大众的没有耐心且廉价的正义感怎么毁害一个好人,能看到大机构对自己的队员怎样剥削和抛弃。但所有的这一切都被表现得相对克制,能看出这次王宝强对于情绪的节制,特别是最后一场搏斗戏,它被刻意变成了黑白。这种克制,让影片并不只是对于悲惨的一种利用,而有了一种诚意。
除了情节上的用心,影片在视觉上同样下了功夫。川西地区的那遮蔽天地的大雾,成了那些底层民众人生路途的一种象征,而综合格斗的八角笼,则将这种无路可走的惨烈推到了极致。
我们可以感受到王宝强强烈的血耻雄心,所以他在片中也自然而然的某种夫子自道的意味,影片中最为动人也最强烈的情绪,是对被误解的创痛。主人公自己被教练设计吃了禁药,却被上级认为是他故意的。他的主要意图并不是要靠这些孩子挣钱,却被大众泼脏水认为他剥削孤儿,甚至被他最得意的弟子指责,虽然影片最后说这只是他和他的弟子为了吸引别人注意而出的奇招,但里面的激愤还是显而易见的。这里面的主人公如同他本人一样,出于强大的自尊心,同样绝不辩解,既使在最后他的徒弟真正的拿下冠军,他也面色平静,因为软弱在底层是不被允许的,更重要的是,尊严不许他面色激动,这一激动,就会让人觉得好像他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似的。
但也正是王宝强这种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雄心,让这部电影离杰作还有不小的距离。
优秀的作品本质上都是单纯的,只是他探讨问题足够深入,让人升出复杂的感受。或者说它能够让复杂的现实,在他的镜头下呈现出一种澄彻。比如杨德昌的《一一》,人生如此宏大的话题,在影片几个家庭关系及一头一尾的婚礼和葬礼中变得简单透明,这种化繁为简的清彻,甚至会让你某一刻感到失重甚至是忧郁。
其实我们不用举太远的例子,我们就拿刚才讲到的《我不是药神》来说,它的迭宕只是它的细部,它的内核其实相当简单,就是一个人在利益、法律以及情感之间的纠结。为了生存,利益战胜了法律,主人公去走私印度仿药;为了家庭,法律战胜了利益,主人公将仿药的经营权转让给别人;为了良心,情感战胜了法律和利益,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去继续走私仿药,并以成本价卖给患者。徐峥所饰演的主人公的三次重大选择,无非是这三个选择之间的取舍,这选择之间,人生的无奈和悲凉,人性的怯懦与高贵被依次引爆。
而在前面所说的《千锤百炼》,内核也很简单也很悲凉,是选择回到家做一份能即时养家糊口的微末的工作,还是坚持下来为了那渺茫的所谓冠军之路。这两种选择里,理想的成份都很少,他们都出身贫寒,理想这个词太奢侈,冠军也更多的指向一种更体面的工作。
而在《八角笼中》,我们显然看到了太多的诉求,主人公既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战,为了母亲的期待而战,也是为了他所受到的冤曲而战,既是为了钱而战,也是为了他被激起的良心而战。而主人公所遇到的阻碍也五花八门,比如体制僵硬他的学生没有学籍,比如乌合之众的道德胁迫,比如网络时代的信息失真。这并行的精神诉求,和散点式的阻碍,并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戏剧体系。影片没有真正找到主人公精神蜕变的真正逻辑,所以他的人物弧光并没有被彻底展现。
从这一点来说,它与同期上映的《长安三万里》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它们都情感充沛,但都在叙事上缺乏深谋远虑的架构,在某种程度都有流水账的嫌疑。它们甚至在一些关键情节设置上都很像, 《长安三万里》,老实的高适从李白处真正学会的,就是使诈,而《八角笼中》,主人公也在绝望之时,从川剧变脸中受到了启发,他通过自我表演,让曾经伤害他的网络成为他的棋子,帮助他的两个徒弟摆脱了大俱乐部的控制。而这两个转折,都很奇巧,却又与故事主线关系不大。
这种基本情节的撞车是很有意味的,它们都透露出对这个世界的某种失望:善良和正义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目的再纯良,也是要学会使诈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宝强的这种不清晰,其实是他的某种下意识的处理。他渴望塑造鲜明的人物,也渴望塑造真正复杂的人物,他渴望去赞颂他的主人公,也渴望去反思他的主人公。他被这种内在的矛盾性所困扰, 这种困扰被他下意识地搬到了银幕。这种从头至尾的都无法驱散的人物的灰色地带,是他认为的真实,而对于一部商业电影来说,又不够清澈。但对于一个严肃电影来说,这种反思的力度显然不够。
简而言之,他试图将他饰演的《人在囧途》《唐探》与《盲井》《Hello!树先生》等片的优点融为一炉,试图将他扮演过的两种类型的角色合为一体,然后又在这种矛盾和庞大中失去方向和分寸。
(首发于《人物》公众号)
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