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天去看了《生活万岁》的点映。
我是从望京赶去十里河看的,全程16公里,导航是林志玲的合成音,一直在叨叨,因为拥堵所以拥堵。“这人啊,就没少过!”——司机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根烟,得知我不抽烟后开窗狠吸了几口,还剩大半截,前方有松动的迹象,他把烟扔出窗外,挂挡前行,高冷沉默。
迟到了二十分钟,怕打扰人,我猫腰进去坐在第一排。银幕上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农村老师,教孩子学拼音,开三轮车打场,放羊,发现少数了一只,遍寻不见。他的媳妇不愿意面对镜头,揉着眼睛背过身去,疾病和贫困如影随形,他盘腿坐在炕上,面对摄像头,尴尬地手足无措。
看完出来,等车的空隙查了查资料,才知道这部纪录片讲的是2017年的15个中国人的生活,他们像李志的歌写的一样——重复着重复着重复,普通的生活。
导演之一任长箴说,“一直以来我们拍的人都是社会精英,都是90分以上的人,但这个片子里的人都是60分的人,甚至更低。他们的生活和追求90分的人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些生活才是真的生活。”
车还没来,我扣紧衣扣,观察行人,如果摄像机架在这里,没准也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画面——吵架后赌气,刻意拉远距离的情侣,停车场门口久站不动,穿灰色制服试图建立威慑的保安。我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年总有几部影像作品,穿越人海和障碍,呈现在你面前。看完出来,在十里河等车,北京的风无比空洞。”
回程照堵不误,司机话多,世界风云聊完,又说起了油价动荡。我在后座装睡,默想纪录片里看到的画面。

一个女孩,喝醉后当街大喊——“姐没服过谁,我不信天!”
她是一个领舞的人,台上疯狂卖力,结束了工作,和朋友在路边烧烤摊划拳。几杯啤酒下肚,转身就拿纸巾擦眼睛。
她失恋了。
她的主题就是失恋的四天,对父母可以轻描淡写,但啤酒和朋友释放了情绪,让她左一下右一下,垂泪到天明。
但她不服气,在夜里,在街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划完拳,喝完酒,趁着酒劲说点狠话。

还是一段,是一对卖唱的盲人伴侣的故事。中秋节的饭桌上,老头对老伴儿说:“反正我这也快完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我在,不能让你自己到处摸去,到处买东西弄吃的。我尽量照顾你,人嘛,走到一起有今生没来世是不是?”
任长箴加了一个克制的批注——“他们连碰杯都碰不到一块儿。”
两人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这样的话语,只能凭声息到达,灯和光对他们是没有意义的。老太太唱了一首邓丽君的歌《我愿逆流而上》,镜头拍他们从街市到住处的路,看不见坑洼,盲道也不连续,这就是视障人士在此处的遭遇,一段又一段的逆流。他们只能凭着棍子叩问路面,路面再回以声响,有好心人搭把手,更多人,静静远观。
开心的事也有,老两口在家里盘算,两个人合起来一月有四千多的工资和补助,可以买一架新的电子琴,音色更好一些。
老头还表达了一个观点——“人生是很高尚的,世间有很多生,有牛生,有马生,现在是人生……”
结尾处,他们背着一台新的Yamaha电子琴回家了。

另一段,是一个工人,在陆家嘴擦玻璃。镜头里他带儿子到瞭望台,告诉儿子他擦过这里的那几幢高楼,儿子问,这边的房价多少钱?父亲答,十几二十万一平米吧,又补充了一句——这里的一个卫生间就能在老家买套房子了。儿子幼稚但有志气,鼓励道:“我好好踢球,以后在最高层给你买一套!”
父亲沉默,画面切换。
一些碎镜头之后,是崔健唱的片尾曲,《阳光下的梦》。
我一下就陷入到情绪里,今年自己被几次提醒——要记得梦想啊,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啊。自己口头应允,却少有行动,进电影院的次数锐减,待看新片也是寥寥无几。在生活里扑腾得久了,重复着重复着重复,会习惯性地用单一思维看待周围,但这部纪录片和这首歌提醒了我,进窄门,走远路,见微光。
早上在路上看到牛津大学人类学系教授项飙老师的一个访谈,和纪录片内在的追求是暗合的。他说:中国学者,包括我自己,有一种“意义焦虑”,也可以说是主流化焦虑。老百姓婚丧嫁娶、春播秋收,其实都是有意义的,理论工作本来是要去挖掘这背后的意义。但现在好像一定要用一个大灯泡照着,事情才会有意义。我们要很严肃地对待这种感觉,人类学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去解构这个东西。乡村打工的普通老百姓,那些十八九岁没法上学只能去打工的人,他们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尊严在哪里?我们要给他们话语空间。
推荐这部纪录片,看点不一样的,也推荐这首歌,听点不一样的。
盲人夫妻摸黑生存,在街头卖唱的日子里,他们是享受的;
等待心脏移植的人妻人母,她对活着有太大期待;
布达拉宫门前脚动拉车的老人,十年奔波最终会输的还是乡音;
夜店失恋女子,哭过醉过骂过后,还是照旧遛狗生活;
高空清道夫的单身爸爸,让儿子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件了不起的行当;
充满癌症儿童的房间里,努力变成快乐的小丑,让大家变快乐,但自己的生活也是乱的一团麻烦;
替子女还钱的80岁老夫妇,挣着奔波着坚持着,也有美好的梦在做;
土路坚持在山里教学的老师,一份执念寄托着生活;
烧烤摊前和客人混为一谈,靠着声音才华努力拼搏,孩子的不解,让他心头始终别扭着;
男神勋章与伤痕的退役老人,在老伴的坟前,几十年不变诉说爱意不悔;
申通快递小哥,河里捞废弃的单车,坚持辛勤的工作和拮据的生活;
出租车妈妈,后座便是孩子嬉戏玩耍的窝,昂贵的幼儿园学费,也得这样做;
攀到荒山野岭的高处守候着,这片疆土,由他掌舵,但家中的父亲才是最大的惦念;
故宫里分享着文采的男子,劈叉走天下,能文能舞,厉害的没话说;
还有…
无论生活在什么环境下什么日子里,各有各的活法,踏实下来,享受生活吧,不然还能怎样呢?
本文涉及剧透

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
我读书少,想不出有什么句子会比这个更适合作为这篇文字的开头。虽然我还没有认清生活的真相,只是在努力地拥抱生活,热爱生活。
一如Dolores在「西部世界」(第一季)中经常重复的那句对白「有些人选择去看到世间的丑恶与无序,而我选择去欣赏它的美好」,我喜欢这种滥情的正能量。
导演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有选择性地截取了15个普通人普通生活中的普通片段,他并没有以字幕的形式去白纸黑字地写出那些普通故事里的普通辛酸,而是温柔地把那些不美好,悄悄地记录在这些普通的日常中。

也许黄真真是这十几个人里,最接近我(们)的一个,她有着一个看似还不错的房子,目前还没有患病,也无需照料父母,还在倔强地按照自己的性格生活,却也不再像曾经那么敢爱敢恨。
真真很漂亮,她的身上布满了酷酷的纹身,刚刚在白天对母亲轻描淡写说和男朋友分手,还是没忍住在晚上借着酒精哭的稀里哗啦。
真真是幸福的,她还有着爱与被爱的自由,还有一群能听她哭泣的朋友。

张大爷是个人力三轮车夫,66岁,在拉萨卖体力谋生。他患有「小肠气」,每次用力蹬车时肚子会鼓出来一块,他也在影片中展示了「摁进去,就没有了」这种无奈操作。可即便这样,他依然说,这里比老家好「混」。
张大爷很久没回过家了,临走的前一天,几个后生好友跟他一起喝酒撸串,算是个践行。四个人里有人沉默不语,有人信奉金钱,话最多的俗家弟子对老张的感情最深,一直在重复「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觉得这句话,也算是导演送给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种关于「生活」的精神暗示。
张大爷是幸福的,他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明白自己为何而去。

宋金几乎擦遍上海所有高楼的玻璃,下来上去的次数多了,便也不再畏惧。陆家嘴的房价一平米要十几二十万,在这里,一间卫生间的价格,就够爷俩在老家整一套顶级豪宅。
儿子回「家」,无法为发育期的儿子提供更为优厚生活条件的宋金,为他做了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教练说孩子的肌肉太小,宋金说买点儿牛肉补一补,宋洋想要蛋白粉。
父子俩是幸福的,一个在播种希望,另一个在努力成长。

明哥算得上是广州的一号传奇人物,至今已出道三十余年,百度百科都有他的个人词条,相关新闻更是不计其数。
女扮男装卖宵夜是明哥安身立命的一大法宝,当初是为了招徕顾客,后来加入自己的改编,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当年詹瑞文来广州演出,明哥是詹老大的唯一指定合作伙伴。
明哥「失去」女儿应该是他一生的痛吧,但他依然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就像歌中所唱「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
虽然明哥的身价早已今非昔比,可他的那辆26自行车却三十年如一日,同样三十年如一日的还有他身体力行的那份坚持与守候。
明哥是幸福的,他有血有泪,有酒可歌。

李少云是一个带着孩子工作的夜班女出租车司机,幼儿园马上要开学了,学费要8000块。
带着孩子上路,工作中难免有些限制,三人以上的乘客搭不了,去近处的女儿又不愿意。她的夜晚很漫长,女儿也很少能睡个安稳觉。
依依最喜欢妈妈开车去机场,因为停车等候乘客的时间,妈妈的双手可以离开方向盘,那是她们俩难得的亲子时刻。
2017年8月的一个晚上,一辆逆行的电动车突然驶向机动车道,李少云措手不及,出租车公司老板婉转地和她沟通,让她把孩子安顿好了再来上班。彷徨无助的她曾想过带着女儿一起轻生,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在面对记者的时候,勇敢地说「这么多年都坚持了,相信我!」
李少云是幸福的,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和一个永远舍不得她的依依。

尹焕章是在深圳务工的快递小哥,为了生活他风雨无阻,可他有时候也会「不务正业」。
小尹身上有着一股朴素的善良和正直,家里人让他打架出头,他选择让步,小时候捡到东西,他也选择物归原主,性格里的隐忍,让他在快递之余成为了一名「单车猎人」。
来深圳四年,被臭虫咬了三年,可他依然在光鲜亮丽的城市中,用诚实的劳动默默地耕耘着自己的生活。对于城市的居民来说,或许他只是一串伴随着纸箱的电话号码,可对那些被破坏的美好来说,他却是一个没有工具的修补匠。落入水中的单车,它捞起来,藏于地下的单车,他扛出来。这个世界的所谓秩序,不就是这样被不断重塑。
小尹是幸福的,他有着单纯的快乐,自给自足。

按剧组官方的介绍,康昕的个人履历有点过于丰富了,他初中即辍学入社会,干过搬运工、公交售票员,醉心文艺、自学花样滑冰、拜师练过芭蕾,当过演员、盖过房子、研究过甲骨文……现在直播平台上讲中国汉字。
影片里并没有表现这么多,他的家在胡同里,有些许的破旧,下雨天还要搬出瓶瓶罐罐来和年久失修的防水做做斗争,不过他喜欢下雨,会在雨天里赤裸着身子,和「上善」嬉戏。
康老师喜欢读书近乎疯魔,2007年到2008年,他卖掉5套住房,换到了如今在白米斜街的这处始建于清晚期的老宅子,在这个老宅子里,康昕说他更能静下心来学习、感悟祖先留下来的东西。(「民生周刊」)
2017年11月,他受邀走进故宫博物院,登上故宫研究院学术讲坛,一讲就是三个小时,掌声雷动。
康昕是幸福的,他在嘈杂的世界中听见了心底的声音,在历史的长河中濯去了庸俗的污泥。

全片最打动我的,应该就是这对盲人夫妇了。
他们的屋里很简陋,昏黄的灯光应该是为了方便拍摄而特意开的,毕竟他们看不见。
老两口相依为命几十年了,大爷身上有股直男特有的幽默与豪气,大娘也则像一个初恋了一辈子的少女。
天上飘起了小雨,老伴儿怕下雨,老爷子故意说没有带伞。前一秒还在埋怨老伴儿不帮忙推车,下一秒又要叮嘱她小心左手边的过往车辆。
老伴儿的声音很甜,老爷子便当了一辈子绿叶,前半生拉二胡,后半生弹琴,既是谋生的手段,也是爱情的琴瑟。
中秋夜,只有两个人的团圆略显冷清,俩人又开始细数从前。岁月累积而成的变化,在一次次努力的干杯中相濡以沫。他们这一生的生活也与这艰难的碰杯相同,因为看不到,所以他们只能不断地摸索,因为害怕,她们唯有不离不弃。
大爷豁达的生死观惹得娇妻楚楚落泪,此时的他又像第一次山盟海誓那般,只要有我在,我照顾你一辈子,你便永远不会一个人。
他们是幸福的,虽然看不见,却用心看到了爱情的模样,也看到了生活的五颜六色。
为亡妻念信的老兵,等待重生的母亲,身罹绝症却鼓舞孩子的少年……一个个普通而又具体,平凡而又鲜活的生命,构成了这个我所熟知的世界,和我一无所知的生活。
当然,他们的生命肯定比艺术的表达要真实、血腥的多,可他们依然愿意在镜头前面呈现自己微弱的光芒。为什么选择当舞女,为什么是单亲爸爸/妈妈,究竟欠了多少钱……这些故事背后的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就是背负着这些,依然顽强地前行着。而且,就算他们愿意分享自己不为人知的心酸,你又愿意认真听完吗?
因为个人爱好的原因,我也时常将自己手中的镜头对准平凡的人生,因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野草野花一般疯狂的力量。
谢谢我自己,选择看到生长的光芒,而不是生活的泥沼。
- E N D -

认真清扫路面的环卫工人

送可乐的小哥

清洁玻璃幕墙的勇士

冲洗地面的大叔

卖药的人

看停车位的空闲时光

拾荒者

两点半还没吃午饭

面档的经营

裁缝夫妇

水果店老板

台风后深夜执勤的警察

兼职自行车修理师
《生活万岁》被誉为
今年最后也是最值得期待的纪录片,
摄制组跑遍全国,用了3个月时间,
记录下了15个普通人的生活:
失恋的舞女、生病的医生、
为孩子卖房还债的奶奶、卖唱的中年男子、
给亡妻念情书的退伍老兵……
他们的人生只有60分,甚至更低,
但在导演程工眼里,
日子虽苦,但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光。
导演之一的任长箴说:
“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特别狭窄的角落,
眼前只有自己的生活,和认识的三五个人,
大千世界里别人都怎么活?你可以看看这片子。
你不要以为故事里的人都是穷人,
有时候,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比你多得多。”
自述 任长箴 编辑 倪楚娇

左起:任长箴、程工,《生活万岁》是两位纪录片导演的首部院线作品
我叫任长箴,这次和程工导演合作了纪录片《生活万岁》。
整个90分钟的片子,由14组(15个)人物故事构成。展现了2017年,在中国各个地区、各个角落的普通人的生存状态。

90分钟,看尽人生百态
这是一个单身妈妈的故事。
武汉机场,带着女儿开夜班出租的单身妈妈。每天下午5点出⻔,次日凌晨5点交班回家。一边开车,一边招呼乘客,一边照顾孩子,因为她不愿意错过孩子成长的每分每秒。

这是一个医生的故事。
四川的一家医院里,一个医生正扮成小丑的样子,在病房里逗生病的孩子们开心,从精神层面上减轻治疗的痛苦。
但孩子们不知道,医生自己也身患癌症。他说,在逗别人欢笑的时候,快乐也会感染自己。

这是一位老母亲的故事。
为了帮儿子还债,这位上海老奶奶卖掉了自己唯一的房子。每天,她都要出去卖油墩子(上海的一种点心),一个只卖几块钱,这样慢慢用赚来的钱还债。还完债的愿望,是想换一张大一点的床,去一趟北京看看毛主席像。

这是一位退伍老兵的故事。
每天,他都在坟前给妻子朗诵朴素的情书。昔日的战友、妻子、大儿子都已相继去世,他平时就只能看看新闻、翻翻老照片,在院子里开玩具坦克、踢踢正步。在坟前,他对妻子说,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我们通过采样的形式,让你看到的是人间万象。生老病死里他们总占一样,但是他们一直在努力摆脱自己的麻烦。
这个片子里的每一个人物都在过着60分以下的人生,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光、自己的梦想。

卖唱的盲人伴侣:
逆流人生,也要自顾自快乐
十分打动我的,是一对卖唱的老年盲人伴侣。
中秋节的饭桌上,老头对老太太说:“反正我这也快完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我在,不能让你自己到处摸去,到处买东西弄吃的。我尽量照顾你,人嘛,走到一起有今生没来世是不是?”

他们连碰杯都碰不到一块儿
老太太特别感动,但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她拿起一块点心吃,在那儿偷偷哭。你要知道,老太太怎么哭,怎么忍着,老头都看不见。他还在自顾自表达:“人生是很高尚的,世间有很多生,有牛生,有马生……”
这一幕,两个人虽然都看不见,但是感情就在这一个空间、这一个画面里蓬勃而出,所有人的眼泪也在那个点上蓬勃而出了。

这完全是一个困境里的故事。里面有一首邓丽君的歌《我愿逆流而上》,老太太卖唱的时候唱的。
他们俩生活里的逆流,简直太逆流了。他们碰杯都碰不到一块,他们互相拿馒头都拿不到一块,但是人家没为此就哭死,人家没为此就没有感情,而且人家该过什么节过什么节,该庆祝什么庆祝什么。

拉萨骑三轮的老头:
“我不信金钱教,我还有良心”
有一个拉萨骑三轮车的老头的故事。66岁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骑三轮、拉客、收钱……客人问他多少钱,他都说:“你看着给吧。”
里面有一个细节,他问乘客:“你去过布达拉宫吗?”乘客说还没有。已经在拉萨20年的老头说:“过去100块钱,我没舍得去,现在更贵了,更舍不得去了。”
他可能在拉萨打工,但是拉萨这个城市到底跟他有多大关系?他连布达拉宫都没去过。那你生活在北京,北京跟你有关系吗?你生活在上海,上海跟你有关系吗?
你可能跟这个城市毫无关系,你的生活就是你自己,吃喝拉撒、生命运转、生老病死,就是这些事。
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他们也以一种看似比较低的生存状态,给我们某种启发吧。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事都跟你那么有关系的。你就吃喝拉撒就行了,欲望少一点,最后你总比他可能还好一点。
他的愿望就是告老还乡。最后他和几个朋友在酒桌上,他要走了。整个对话氛围嘻嘻哈哈,好像挺幽默,但他们的对话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老头说起自己的信仰:“我不是信‘金钱教’的,我这心中间还有一个良心。”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至于他是一个骑三轮的,还是个拍纪录片的,都不重要了。他生活里的光,他生活里的信念是什么,你是能看到的。至于他的外在生活成了什么样,那是他的命运,那是人生百态。

失恋的舞女:
“姐没服过谁,我不信天!”
有一个成都夜场里的领舞女孩,我们去拍的时候,她刚好处于失恋的阶段。
她在面对父母的时候,装得很不在意,“分手就是因为不想处了”。但是,她跟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她一会儿失声痛哭,一会又豪情万丈,一会又沮丧。 她说:“这都不是事,姐没服过谁,我不信天!”
我们剪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这完全是一种“演技”的炸裂。任何一个女演员都演不到这份上,没有什么剧本能超过生活。

但是你说她内心的愿望是什么呢?她希望她接下来能有一个更好的感情,也可能是她想我谁也不靠,我自己也能挺好。在那一刻,一定她内心是有光的,她自己看到。她一定不会沉沦下去。

“看完片发现,
我原来对生活一无所知”
很多人问我,这部片子拍的是什么?很多人说是穷人。但程工导演说,这拍的是蚂蚁,是“哪怕被踩死了,都没人看到,死了以后都没别的虫子吃它”的蚂蚁,拍的是对它们的礼赞。
我不觉得这片子是拍给片子里的主人公们看的,而是拍给比他们生活状态好的人,那些还能有钱、有心情到电影院去看电影的人。
一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80后,看了这部电影对我说:“看了这个片子以后,我才知道,我原来对生活一无所知,我目瞪口呆。”
一个电视台的朋友对我说:“一直以来我们拍的人都是社会精英,都是90分以上的人,但这个片子里的人都是60分的人,甚至更低。他们的生活和追求90分的人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些生活才是真的生活。”

生活万岁到底在拍什么,我最后落到9个字上,叫“进窄门,走远路,见微光”,就是生活给你的门不是敞开的,不是通达的大道。当我们进到这个窄门里,我们接下来的路很远,也有黑地儿,但是都要走下去。所以我们要在这条路上找到亮,找到微光,就是信念的问题。
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这个城市里特别狭窄的一个角落,你眼睛前面看见的就是你自己的生活,和你自己认识的这三五个人,如果你想看到大千世界别人的生活是什么,你就可以看这片子,当你看到别人的压力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不要以为故事里的人都是穷人,有时候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比你多得多。


程工《生活万岁》导演高分纪录片《极地》导演
Q:一条
A:程工
Q:您之前的纪录片《极地》讲述了21个藏区普通人的故事,《生活万岁》也是普通人的故事,您为何这么喜欢拍摄小人物呢?
A:《生活万岁》算是全国版的《极地》。因为小人物皮比较薄,好接触,比较亲近,挺好玩的。像我们这样的就不够亲近,最不好玩儿了。
Q:您选人的标准什么样?
A:我们在全国三四十个城市,拍摄了三四十号人,一个城市一个,不带重样的。但片子里只用了15个人。确定的每个人,我必须要亲自看到,和他聊天才行,必须真诚,打得开,得特别对。
这部片子拍的是蚂蚁,挺卑微的,踩死了也就踩死了,都没人看到它被踩死了,它死了以后都没别的虫子吃它。
Q:纪录片里,每个人物出现的时候,您没有打上他们的名字和城市。
A:不需要。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他的城市,因为这三十多个人是一个人,不需要有这些标签。

程工在拍心脏移植手术
Q:每个故事平均拍了几天?
A:4天。其实每个人每一个星期都发生着故事。
四天已经很长了。其中有一个换心脏的女病人,一共就给了我们5个小时的时间,上午到那,中午心脏就已经到位了,然后2点多钟就推到手术室了。然后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她醒过来了,就是这样。
Q:片中的人物,看上去都挺苦的。在他们身上,怎么就“生活万岁”了呢?
A: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苦。我觉得他比咱们都不苦,他们生活得挺好的,只不过和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人家吃完饭喝点小酒就睡了,人不用想什么,对吧?人家1000块钱就已经很满足了。你肯定不这样,我也不这样。我认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万岁。
卖油墩子的大妈,她要为孩子还债,她还完债以后有个念头,就想去看看毛主席像,换个大点的床,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诉求,没有别的。
我觉得他们比我们很多人都幸福。我们不是在做卖苦的一个片子。我希望我们能降低一点自己的欲望。让“燃点”,就是“能感受快乐的点”低一点。生活里,什么样的幸福感都没有,太多这样的了。我们比他们更悲哀。

Q:全篇,让您最喜欢、最感动的是什么?
A:其实全片子里面最让我感动,也是一直能出现在我梦里边,是一个空镜。有两个彩色的气球在破河滩上飘。一开始一动没动,然后一股风来了以后,它就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了。我觉得这就是生活,我最喜欢的这个镜头。
Q:让您感触最深的人物呢?
A:那对卖唱的盲人老伴吧。片子里面的盲人叔叔说:“有牛生,有马生,现在我是人生,人生很难得。”这句话是智慧。
Q:题外话,纪录片里盲人夫妻的家开着灯,现实生活中,他们也开灯吗?
A:如果要是再一次拍摄盲人,我真的就不开灯了,就是粗颗粒的,纯纯粹粹地在黑暗中完成故事。对于一个纪录片来说,这是一个我们的失误。每一场戏全是摸黑拍,摸黑吃饭这场戏会更好。

Q:这部纪录片的投入大吗?
A:今天中午吃饭还在扯淡,人家的电影是做一个汽车,我们的电影是拿管焊了一个自行车。这电影充其量也就是十几个人干的,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给它弄完了,它就是一破自行车,这是我的《生活万岁》。
Q:您为什么喜欢拍纪录片?
A:因为我是一个很懒的人。拍纪录片的话,仨人就能把这事办了,现在最多十几个人。我懒得跟好多工作人员说话,我懒得去接受采访。
但我又很勤快,我要把三脚架的腿、机器要擦特别干净,我每天坐在电脑之前,要把键盘里里外外,每根线都擦特别白。我来你这采访之前,我要先洗澡。
Q:这两点在您的片子里有体现吗?
A:你觉得我片子干净吗?有钱味吗?从《极地》到现在所有东西,没有一个有钱味吧?没有植入吧?没有任何东西,我不允许。
Q:那您好奇片子上映之后…
A:不好奇。票房好不好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它赔与赚我也不关心,都无法给我带来任何荣耀,和心情起伏。我自己对这个东西的看法比什么都关键,我爸我妈说这好与不好我都不管。

Q:那您想借这个片子说什么?
A:我们小时候都是看春节联欢晚会长大的,对吧?关于这个片子的定档,我本来是希望在大年初八到正月十五前后的时间点上。
因为过年,掩盖的东西比真实的东西要多,图高兴嘛。当过完年以后,回家的时候,或者来到新的工作的时候,这个片子上映。就是给未来一年自己一个希望,想一想过去。这是我的梦想,希望每两年能有一个。
Q:下一部准备拍什么?
A:下一部我会拍中产,我觉得真的是一群更悲哀的,欲望更强的人。
你要花1500块钱买条牛仔裤,这就挺悲哀的。我要花70万买一台车,我们辛苦了一辈子都买不下一套房子,你说我们天天跟转笼里的耗子似的,你说这不是最大的悲哀吗?
就是已经进到那个轮子上,你就再也下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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