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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各阶层众生过眼录《送我上青云》

导演滕丛丛
编剧滕丛丛
主演姚晨 / 袁弘 / 李九霄 / 梁冠华 / 杨新鸣 / 更多...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9-08-16(中国大陆) / 2019-06-17(上海电影节)
片长: 99分钟
又名: Send Me to the Clouds
IMDb链接: tt10097364



(本文首发于腾讯大家Ipress,未经同意不可转载)
《送我上青云》是导演滕丛丛的长片处女作,算不得多好,但若从另一个角度来解析,却也别有一番意味——它或者可以看作是但丁《神曲》的某种变奏。
《神曲》第一篇第一句这样写:“当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之中,要说明那个森林的荒野,严肃和广漠,是多么困难呀”。
是的,在《神曲》中,但丁人生的中途,黑暗丛林里,他遇到了豹(逸乐)、狮(野心)、母狼(贪欲),诗人维吉尔的灵魂随后来救护他,后来他们又一起游览了地狱、净界、天堂,并看到众多挣扎的灵魂,这正如《送我上青云》中的姚晨扮演的盛男一开始先遭遇了卵巢癌,后来又在纷至沓来的生活中看到了很多人丑陋的真面目。
所以,与其说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忽然得了绝症的中青年职业女性的生存困境,倒不如说它是对现实中国的各个阶层、诸多行业、各年龄阶段人物的一次整体的批判式展示。
这样一幅活生生的画卷,是把这许多不同来路的老少统统拉出来,让他们只凭着自己的本真和生存现状就达到了一种近似荒诞喜剧的效果。在这样的笑声里,所有的观众也完成了对他们的再认识,以及对自我的指认(仅限于有反思精神的个体)。因为他们实在就是生活在我们周遭的那些我们最熟悉的亲人、友人、同事或者陌生人,甚至是那个在座的自己。
导演善用反讽、隐喻和文字游戏。
我们会发现,事实上剧中得绝症的女性,恰恰是最没有病的、最正常的,而其他的每个人各有各的病。
李总、李总的富二代女儿、李总女婿刘光明、李老、盛男母亲梁美枝、盛男父亲、盛男父亲的小情人、色盲同行毛毳、丢棺材的母女……他们都已经病入膏肓,近乎无药可医。
在电影中,他们要么是“傻缺”、弄虚造假却富甲一方的企业家(李总),要么是故弄玄虚却欲望横流的书画家(李老),要么是毫无文化常识只有钱的富二代(李总女儿),要么是丧失尊严只为了进入一个阶层的会背圆周率的文艺青年(女婿刘光明),要么是没有自我、从未长大的老年妇女(盛男母亲梁美枝),要么是抛弃家庭、靠钱有了小情人的父亲(盛男父亲),要么是只为了钱和女友父亲搞在一起的小三(盛男同学,她父亲的小情人),要么是被金钱欲望和自大吞没的,不再有新闻理想的色盲男(盛男同事),要么是毫不感恩、靠着别人的善良无限索取的社会底层(丢棺材的母女)…这个现实世界真是看上去一片黑暗,毫无光明,没有赎救的可能。
“盛男”的名字,或也很可根据谐音理解为“胜”男。而“胜男”的尴尬也正在于,她在片中的地位只不过是路人口中的“剩女”。
她无钱,无爱,无性,无未来。
“胜男”与“剩女”,一褒一贬,这两种称谓的对照之下,我们会发现这是一位要强女性理想与现实的不对位,若再进一步解读,则可以说成是在这个越来越男女平权的世界里,一个柔弱的女性因命运所迫不得不走上了不自觉的“女权主义”的路,而她却也因此必须面临着种种的现实尴尬与生命磨折。
爱好天文学、文学、卑躬屈膝的女婿刘光明,他是片中另一个同等重要的,颇具讽刺意味和悲剧色彩的人物。电影片名取自《红楼梦》第七十回里薛宝钗《临江仙》词的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在影片中也由其说出。刘光明,最后的他其实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光明”。
在片中,他先是给观众呈现了别具只眼的看世界方式与善于思考的智慧,又在图书馆里塑造了一个懦弱于实践和能克制冲动的传统书生美好形象,使人感觉可望而不可及,以至于令盛男对他一见倾心。可是后来,当他的真实生活面目阴差阳错、毫无预料、毫无遮掩地完全展现在盛男面前时,他顿时觉得自己的颜面扫地,好像被唯一的崇拜者扒下了仅剩的内裤,这终于导致他跳楼自杀。虽然最后侥幸没死,但也因此摔断了双腿。
他这样一个人物,当时一定是希望通过豪门的婚姻达到“好风凭借力”,却万万没料到,这样的风却终于使他“坠下青云”(跳楼)。
我在想,彼时的他,牺牲的又何止是自己心中渴望的那一份美好的境界与理想?
记得薛宝钗在展示自己的诗词前曾笑着说:“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的东西,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刘光明在生活里就曾是一个“轻薄无根”的人。
他在岳父的口中不过是一个没有考取本科,只考取了专科的大学生,一个可以在众人面前用背诵圆周率来表演可怜的自我的小丑。但是,不幸的、可怜的他却像我们生活中见过的那许许多多秉持了“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种实用哲学的人一样,他们总觉得这是必受的人生坎坷。他们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如韩信般的甘受胯下之辱的故事,更不是像越王勾践那样的卧薪尝胆传奇。
最朴素的真理通常是,当一个平凡普通人一旦可以随时随地放下自己,可以失去最重要的、最宝贵的那点儿尊严时,他便将永远残破不堪。他将再也无法在未来实现自我的“破镜重圆”,更不可能“颗粒归仓”。
一步失守,步步失守,这才是残酷的人性真相。
不过,导演到底还是善良的,是认为这个世界还会好的人,所以她让刘光明这个懦弱的人有了最后一点点反思的精神。但我们的生活中,其实大多数的人是在泥淖里逐渐迷失了自己,而根本没有这样的反思,也更不会有人青云直上,羽化成仙。
薛宝钗的《临江仙》全词如下:“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其实,对于柳絮这“轻薄无根”之物,真实的世界是什么呢?
东风不会“卷得均匀”,蜂围蝶阵倒真会“乱纷纷”。它终于会“随逝水”,也终于会“委芳尘”,因为“好风凭借力”我们都见过,却又有谁见过柳絮能“上青云”?
这首词不过是一个看似美好的,其实却是实际性的、功利性的理想。
正如这首词它为什么不会出自《红楼梦》林黛玉的口里,而是出在薛宝钗的口中,也正是这个道理。功利、现实、希望借力使力,薛宝钗正是这样的人,可她的下场又终于如何呢?
黛玉咏絮的《唐多令》却是这样写的:“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书中紧接着这样写道:“众人看了,俱点头感叹说:‘太作悲了。好是果然好的。’”
人们其实都是不愿意看到真相的。因为“太作悲了”。
盛男的色盲同行毛毳,也颇耐人寻味。他的名字里有四个毛,也是如柳絮般的物件,因此他与刘光明也精神相通。他一定同样是相信“好风凭借力”哲学的。
在电影里,他原是一个有新闻理想,甚至获过行业奖的人,如今的他,却甘愿在傻瓜权贵和耀眼的金钱面前低三下四,靠仰人鼻息生存。因此他所过着的,那个看上去完全符合自身利益至上、及时行乐、得过且过的生活,也就顺理成章。毕竟他给自己的理由永远都会是:有了钱一切都会改观,因此他现在必须匍匐前进,目不斜视。不过,也正因为他自身这样地不自察的过度虚弱,才终于导致了他有一个喜欢自吹自擂性能力以平衡自己失衡心理的毛病。
可这是多么可怜的对男性自我的自欺救赎!
因此我想,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这部电影没有作为艺术类电影所以被珍存的价值,它也提供了一个社会横剖面,一个“当代中国各阶层人物的现形记”,一个“众生过眼录”,具备一定社会参考价值。
盛男、刘光明、毛毳,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其实就是当代中国那些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成功的平凡人的困境故事。
也由此可知,导演(兼编剧)对现在的这个社会一定是非常失望的,尽管她使用了一种近乎喜剧的方式来展现这些现象和人物,但这个喜剧之下,是她的无奈和悲凉。
想一想,盛男在重大的生存危机之下,得不到真正对位的爱、关心和帮助也就罢了,还要靠自己的病弱之躯去违心为别人书写虚假的自传,还要经受别人的侮辱。这真是一个暗无天日、令人感觉呼告无门的窘况。
也因此,盛男在其中的一场床戏后自慰,就显得有了强大的隐喻意味:一个自大的、吹牛的性伙伴,象征了我们每天可以看到的,接触到的,那个身边现实的一维世界,它并不能真正切实地满足哪怕一个弱女子最基本的身体需求,而这个女子竟还是要靠自己的手来安慰自己。
这样的讽刺真隐晦,也真有力。它告诉我们那些空话和幸福其实都是骗人的。
姚晨扮演的盛男是如此孤立,正如我们每个稍有智识的人都常会感到的那种孤立。在片尾时,盛男被推进手术室,关系淡漠的父母亲在外面挥手。如果手术室是一个可以疗愈的世界,则被推进手术室的绝不应该是盛男,而应该是手术室外的所有人。
盛男代表了在纷扰的环境下,终于感受到自己心底最绝望和最悲哀情绪的那一类人。
愚蠢和无知如此庞大,令人毫无还手之力。她的生活里其实永无“对勾”,更没有什么掩耳盗铃的“牛逼”。她是导演对于这个世界绝望的化身。
不过,作为一部电影来说,《送我上青云》虽然深具社会洞察力,看问题也敏锐,却仍显浮光掠影。导演太想表现那些她看不下去的芸芸众生了,因此面太广,也就太浅。我想给导演的建议是:这部电影太社会学了,而还不够文学。
里面的很多人物尽管可以使人联想起生活中我们见过的那些林林总总,可是导演对他们的表现却仍是在其外的一种拒绝和批判,并未深入其肌理。
举例来说,梁美枝的一些困境我们看到了,或者因为导演是女性的原因,所以即使批判,也较能体贴到她为什么会如此,而对于其他的男性,导演却没有做到和人物的真正体贴。
刘光明,人物的塑造有些分裂和稍显做作。对于一个一贯懦弱的人,他的跳楼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后面也应该不会在灵堂做出那样的事。可见铺垫还不够。其他很多人物,也同样应该有推敲的空间。
当然,这部电影中人物的表演都很好,姚晨、梁冠华、袁弘、吴玉芳、梁新鸣、李九霄,都让人觉得是可信的。但是,姚晨在演盛男的时候,与她演电视剧《都挺好》苏明玉时的言行举止似乎有太多的一致性。
我其实更希望看到一个独立女性也不要太挂相,总觉得太挂相也会成了套路。不过这并不是致命伤。只是我从一己之私想要看到姚晨的再一步的突破。
文章写到这里,继续用《神曲》里的一句话来做结吧。
“…所以我在惊魂初定之后,我也就回顾来路,才晓得来路险恶,不是生人所到的。”
人生多艰,我们只有各自努力。
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好风凭借力”,只有自己和同道们“一团团逐队成球”。
(本文首发于腾讯大家Ipress,未经同意不可转载)


对《送我上青云》这部片子的期待值并不是很高,看过之后反而有意外的惊喜。
影片没有一味的堆砌符号,棺材和傻子的切入都很合理,台词打磨的也很好,金句频出,但是不矫情、不鸡汤,也不是一味的丧,而是把生活的真相缓缓摊开。这确实不只是一部女性电影,几个男性配角也很亮眼,用各种方式撕碎了知识分子的体面。
个人感觉姚晨在本片的演技比《找到你》更好一些,因为那部电影马伊琍的角色更抓眼球。这次《送我上青云》是姚晨的唯一女主,发挥空间更大,吵架戏、情欲戏、崩溃戏......不能说完美吧,但是少了以前那种一味的咄咄逼人,多了一些“无声的崩溃”。
影片的前20分钟,确实如影片的宣传所说,会让一些男性观众感觉“被冒犯”,因为这段时间基本上没出现什么正面男性角色,都是小混混、渣男、油腻中年男之类的,让人觉得导演有厌男症。
到了后面就还好,尤其是杨新鸣老师饰演的李父出来,虽然这个角色也有点“老不正经”,偶尔还“开一下老年车”,但是整体是比较偏正面的一个形象。
姚晨在影片中饰演一名中年高知女性,面临来自职场、情感、原生家庭、社会风气等方方面面的压力,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癌症。
影片名“送我上青云”,片中已借刘光明之口告诉观众,这是出自《红楼梦》中薛宝钗的《临江仙·柳絮》。“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别人都以柳絮感叹人生苦短,薛宝钗则说柳絮可以借助风力,直上青云,意思是短暂的人生依然可以精彩。
这就对应了盛南的癌症,她虽然没有几年可活,但依旧可以选择精彩的人生。
因为袁弘与李九霄事饰演的两名男性配角,我也认为本片不只是一部女性电影。
袁弘饰演的刘光明是一个文艺中年男,他登场的时候,应该是符合女主盛南对优质男性的定义:有高等学历,有悲悯情怀,有远大视角,有深邃内涵。
但是这份表面光鲜很快被无情撕碎了,小县城不需要图书馆,乡镇企业家不尊重知识分子,当刘光明在宴会上背圆周率助兴,一个大男人依旧被人看做“神童”一样的饭后谈资,知识分子的尊严被彻底践踏。
刘光明是孤独的,长期得不到认同,找不到知己,所以养成了病态的性格习惯,甚至自杀都沦为了一场狼狈。
李九霄饰演的毛毳,则是刘光明的反面。他市侩、媚俗、巴结权贵,在两性关系上也属于“狩猎者”。
毛毳初登场就是一个渣男的形象,情欲戏也有和刘光明完全不同的表现。
面对盛南的疯狂求爱,刘光明的选择是跑,他害怕、懦弱,其实也可以理解。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下体正在流血,谁知道她是不是精神病?或者有性病?
出于懦弱、自私、自保的心态,刘光明的反应是跑。
毛毳不一样,他最初拒绝,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后面出于报复,他强行与盛南发生关系,那段对话的信息量也很足:
盛南:你不能强来啊,你这是强奸,我可以报警。
毛毳:凭什么你想上我就可以,我想上你就是强奸?
盛南:之前你不同意,我不是也放弃了么。
毛毳:你那是力气没我大,你要是力气大,早他妈把我压身下了。
逻辑严谨,无法反驳,关于“性行为的知情同意”,影片并没有偏颇的站在女性立场。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很黑色幽默了。
毛毳这个渣男与盛男享受完性爱之后,他做了个梦,兴奋地想把这段梦分享给盛南,让两个人的关系升华一下,结果发现盛男正在用手指DIY。
当渣男开始谈感情的时候,女人只是想玩玩了,影片类似的笑点还有很多,多少消解了主题的沉重。
最后,为什么标题说姚晨终于找对了努力的方向?看看她前几年的作品吧,港片《控制》、奇幻片《捉妖记》、冒险片《九层妖塔》、鸡汤片《梦想合伙人》......没一个对的。
创作者都想拓宽领域,演员更希望自己一人千面,但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有天分,不是所有男性导演都能拍出细腻的女性情感,也不是所有女性导演都能拍出让男人沸腾的商业大片。
姚晨,作为一名1979年出生,今年刚好40岁的中年女演员,最适合她的角色当然是中年女性。
所以从去年的《找到你》,到今年的《送我上青云》,姚晨终于找对了方向,久违的有了两部豆瓣评分过7的大银幕作品。
前不久的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闭幕式,海清、姚晨、梁静等人集体发声,呼吁影视界给予中年女演员更多机会。
在国外,梅丽尔·斯特里普、妮可·基德曼、伊莎贝尔·于佩尔这样的中老年女演员依然可以当主角,也有很多电影在讲述中老年人的生活故事。
在国内,我们的影视剧基本是小花小鲜肉们变着花样谈恋爱。
当然,权利从来不是施舍来的。没人愿意拍,姚晨就自己做监制,扶持新人女导演,片子上映后还亲自做宣发。虽然《送我上青云》的票房、排片依旧不乐观,但是中国女性电影人的道路显然被拓宽了。
而受益的又何止是中年女演员?梁冠华、杨新鸣、吴玉芳,这些老戏骨演技好、片酬少,露脸机会不多,能够给他们一个展现才华的舞台,而不是去某个烂片里打酱油,同样是功德一件了。
吴玉芳饰演的母亲有一句台词:“很久没有人夸我年轻了。”
其实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银幕上,我们都无视了这类老年人的情感需求、生活状态,似乎她们只是城市广场舞里的一个剪影,没有人关心她们怎么样。
留给中年女演员的机会很少,留给老年女演员的机会就更少了(虽然吴玉芳老师还不算老),我们什么时候能再有一部《桃姐》?或者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样80多岁还能自导自演《骡子》?
市场没准备好,观众也没准备好罢。


8月11日,《看电影》观影团映后,导演&编剧滕丛丛、监制&主演姚晨聊了很久。关于电影、女性和女性电影,本就有很多论争,正好听听她们的声音。
主持人阿郎和观众的问题已简化,她们的谈话就保留原汁原味吧。

什么时候有念头动笔写这个剧本?

滕丛丛:大概就是2014年初左右。自己的人生有些经历,之前的时候也是文艺青年,觉得自己特别棒,就谁都看不上,踏入社会后突然间发现,真的很多事情是徒劳的,很多事情不是说你努力就能达到的。从青年的愤怒,到成年人的成熟,你要经过这样的转变。当我开始去转变的时候,我就开始动笔去写这个剧本了。里面有一些个人的体验和经验,但它绝对不仅仅是个人体验和经验,因为三十年的人生是有限的。又经过了漫长的大概三年的剧本成长,还有我自己的成长,最后是2017年3月才定稿的。

什么时候读到剧本?读到哪决定参与?

姚晨:应该是2017年的时候。制片人顿河,也是我的好朋友,他把这个剧本发给我,他说,听说你现在在做公司,也在找项目,你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这是年轻的创作者自己写的剧本,她还想自己导。我看完以后我确实很喜欢,她里面的趣味也是我喜欢的,包括这个人物也是我想靠近的,也觉得她似曾相识。虽然距离我是有些距离,但是我觉得通过她,我可以做一些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很快地我就达成了合作,跟导演见面、沟通,然后互相了解,然后推进这个项目,基本上是一个蛮顺畅的前期筹备工作。

写作剧本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间发生了什么?

滕丛丛:我第一稿是3月,大姚看到的时候就是8月,中间没有很长时间,但我写的时间是很长。中间,我是觉得我去开眼界去了,就是以前自己的生活,按部就班的,个人体验放到故事当中,承载的范围太小。它很像一个都市小品,就很像《弗兰西丝·哈》,我很喜欢那部电影,当时有点想做这种风格的。但是后来我确定这个角色是记者之后,我觉得,它不应该是一个都市小品。我去采访了很多记者,去跟他们去现场,包括他们给我讲了很多工作当中遇到的故事,有很多很精彩的东西,完了之后我把一些事情进行重新的糅合。我觉得自己那个时间段成长也很快速,基本上每半年我会再推翻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剧本还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标准。后来我还买了一个非常有名的作家阿乙老师的短篇当中的一个角色的使用权。大概到2017年的时候,我觉得我有点成长不动了,我估计我能力就到这了,那个时候才定稿的。
姚晨:刘光明那个角色。

很多人都说这是“女性电影”,你们怎么看待?

姚晨:首先这是一个女性导演的作品,(笑)然后又有女性监制。两位主创都是女性,但是我们其他的主创部门还都是男性,不是说女性电影就要把男性排斥在外,女性电影的完成也还是有很有非常热爱女性的男性创作者共同发力来完成。我们这几天的观影场,也收获了很多观众的反馈,很多女性观众看完是非常激动地跟我们交流,很少看到女性欲望这么真实、坦荡地在大银幕上被呈现,而且完全是以一个平视的角度在向大家呈现。包括阿乙老师,他说作为一个男性,看完这部电影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女性,这让他很痛苦,他也才第一次去正视女性的痛苦,他觉得这电影对他之后的写作会有很大的改变。
滕丛丛:对,我觉得大家定义女性电影,就是女性的主创和以女性视角来讲述。很多前辈导演,包括张艺谋导演的《秋菊打官司》和冯导演的《我不是潘金莲》,如果不是因为是男性导演的话,也可以定性为女性电影,因为它就是从女性视角来讲一个女性的心理路程。如果大家要定义女性电影的话,我是这么认为的。

技术不发达时,体力是很重要的条件,但技术发展了,男女可以做相同的事,意识却没提高,这是否电影的一大背景?

姚晨:确实是根源。其实意识到这些问题,都是从个人的困境上开始。我大概在两三年前,我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做演员非常好的年龄阶段,但是我发现,我想拍的那些戏非常少,在电影的市场上,好像对女性的刻画要么是很简单的少女形象,要么就是属于婆媳的狗血剧,家长里短的,非常有烟火气的女性形象,而且女性好像都是隐忍、愁苦的状态。但是我又觉得,在现实生活中,我明明看到非常多优秀的女性,她们都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人格也非常独立,她们在做的事情也非常出色,但是我们不管是大银幕还是小荧屏上,对这一类女性的刻画是非常少的,有也是皮毛而已,没有真正地深入到她们的灵魂中去。那个时候我还想等待,但我发现女演员是等不起的,我们真的等不起。(笑)时间对我们来讲是非常金贵的,我想,我抱怨也是没用的,还是自己为自己做点什么,或许还有可能一个事情推动一个事情,改变一些氛围。所以那个时候就想做坏兔子影业,那我们把这个电影作为坏兔子第一部参与制作的电影,第一确实它体量上没有那么大,我们作为一个零经验的电影制作公司,我们可能也相对不会那么大的一个压力产生,因为也不会对票房有过高的期望。就像一个新人一样,一切从头开始,学制作,学怎么做一个监制,(笑)但这些工作也让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演员这工作怎么样,我也看到这两年也有越来越多的演员朋友,还有一些别的职业领域的女性都会站出来,讨论自己的职业困境,其实这些困境根源都在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就是整个社会环境对女性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相对陈旧的程度上。但是我想,这些改变可能需要每个个体都能够付出努力吧,才有可能把这条路搭起来。

点映后,很多男性观众也非常喜欢,这是意料中的吗?

滕丛丛:有一点点意外。(笑)之前其实做好了准备,剧本给我们确认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部电影会有一部分女性特别喜欢,但也会有一部分男性特别讨厌。所以我只做了这个准备,没有做“男性观众,哎,好像也挺喜欢”的准备。
姚晨:其实是有一些男性角色会感觉到自己多少是被冒犯的,可能他们在这个电影里头,没有看到在常规影视剧里头那些理想化的男性形象。但事实上,导演在创作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过刻意丑化男性的想法,反而是非常平实地,不管里头是男性还是女性,我们都只想刻画人性的部分,而对性别,我们是没做差别化对待的。

好玩的地方在于,传统社会中那些成功男性,在女性眼里可以是那样……

姚晨:看剧本的时候,我最喜欢刘光明这个角色。所以我是觉得丛丛对这个角色,在落笔时还是有关怀的。
滕丛丛:我觉得,你说的是一个女性电影,女性主创和女性视角,但是我觉得,我们片子当中对男性也是关怀的。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也给了很多男性世俗成功的压力,就是,你这个人成功就是你有钱,你家庭美满,你有趣,你有很多爱好,你灵魂有趣,都没有用。大多数人对男性成功的定义,也是不太公平的,就好像对女性的很多要求,也是不太公平的。
姚晨:刻板化的,男人不能哭,一定要坚强……
滕丛丛:对。

四毛的觉醒……

姚晨:对,其实我们原来有一场戏,很可惜,因为篇幅,删除了。那场戏是介绍盛男和四毛工作的小报社,挺破败的一个报社,又一次面临搬家,因为房租又涨了,然后报社里堆满了废旧的报纸,成捆成捆地准备卖个收破烂的。四毛走进来的时候,同事叫住了他,拍了十块钱在他肩上,说,“四毛,你的那堆废纸,卖了十块钱。”四毛特别认真地跟同事说,“什么废纸?!那是我在这个报社里头待那么多年,写的27个头版。”同事说,“你就知足吧,隔壁的铜版纸才卖了几块钱?”其实我们还是想通过这样的戏,来介绍他们的生活环境。我觉得环境和个体之间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隐藏在生活中的东西都上来了……

滕丛丛:我很喜欢我们当下社会这些看过去很荒诞, 但是仔细一想又很合情合理的小故事。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赋予我们创作者最大的财富。之前的时代没有这种事情,只有当下会有,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觉得一个创作者不停地去关注这些当下的事情,其实对个体本身有很多思考在。里面有很多这样的小情节,说到江边的老太太,还有戴帽子的疯子,那也是有一个源头,就是90年代有很大规模的气功热,整个广场的人都戴着那个小锅盖,在那里接受“宇宙的信号”。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看上去很荒诞,你觉得很好笑,但你仔细想想其实又有很悲凉的人性的小故事。这个跟女主角的成长环境分不开,也使她一步一步走向觉醒的过程当中,每个人都是一阵好风,都要让盛男去经历这些人,不同的事情,然后让她对自己内心有一些思考,对生长的世界有一些思考和回馈,最后她才能够达到自己和自己和解、与这个世界和解的过程。

电影要有很清晰的表达,又有适当模糊的部分,要让观众对模糊地方做出理解。比如棺材……

滕丛丛:我觉得在盛男的这趟生灵之旅之中,最重要一个人物是李老。她和李老都是将死之人,一个是这生挺圆满了,死亡对他来讲不是什么,但盛男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女性,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去实现,她对生死有很多恐惧,所以这个棺材其实就像她的死亡隐喻,一直伴随着她,从开始到最后。这棺材让李老得到他生命最好的一个结果,就是“爱欲是人的生死之门,我从哪来,还从哪去”。这个也是盛男在这趟生命之旅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题眼和觉醒的点。

最悲凉的是盛男在医院看病时,得知卵巢癌时,台词是这样……

姚晨:“也没有乱搞男女关系,好多年没性生活了,怎么可能得卵巢癌?”她直接把这个病和她的道德挂上钩了。哪怕像盛男这样一个不容易被屈服的人,长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头,她还是会慢慢地被洗脑,被驯化,直到死亡直接降临到她面前的时候,才能够让她冲破这个迷雾,去面对自己内心真正的欲望,去直面她生命的真相。

上一代的美枝有不一样的反抗方式……

姚晨:还是用依附的方式来寻求自己,但盛男用自己的方式,是真正的自救。
滕丛丛:我觉得也是时代的进步。我们的父辈的成长环境也是那样,她能够做到的改变,其实一个人是很难去对抗整个历史洪流的,她能做到的最大改变到这里,也已经很好了。但盛男不一样,她成长在一个信息非常发达的时代,她能够接受到更多独立的思想也好,教育也好,自己本性的成熟、性的成熟也好,她的反抗是跟父辈的反抗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不觉得,因为父辈的反抗很小,就会觉得你有什么示弱,我觉得一点点的反抗也值得鼓励,一点点改变也很棒。

拍摄两段床戏时有心理障碍吗?

姚晨:其实我一开始看剧本,就对这两场戏比较忐忑,那个时候就不停问导演,她想怎么拍这场戏。因为说实话,我要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完全没有拍摄长片经验的年轻人,不管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都要交付给她,(笑)就真的是一个非常考验我的决定,真的是一场豪赌,因为我不知道她把我拍成这样。可能我们国外电影,你会觉得这种拍摄是稀松平常的,但其实说实话,国外的欧美演员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接受拍这样的戏的,哪怕我们已知的很多很大的演员,像梅丽尔·斯特里普、凯特·布兰切特,她们都是基本不拍这样的戏的,因为她们不需要再靠这样的戏去做点什么,也有自己的一个标准吧,但这个标准倒没有与敬业不敬业这个层面有关。很多时候她们用的是替身,在《卡罗尔》里那个是替身。但显然,我们这个戏也没办法用替身,(笑)所以就经常问导演这个问题。导演想的很简单,“演员都应该会吧?”(笑)其实如果拍不好的话,很有可能将来会出现一种声音,会觉得说,“一把岁数了,还想再搏一把呢!”所以在拍这场戏之前,我们所有主创在一起做了很充足的功课,从摄影老师到录音老师到灯光老师,大家在一起非常认真而严肃地,包括导演,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头,还有我跟男演员,在密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讨论这场戏的体位,怎么样通过变化体位来表现人物关系的改变和推进。第二天我们拍的时候大家还是蛮紧张的,我觉得那天,不光是我们来讲,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次挑战,对自己天性的挑战。我觉得那天是大家一起解放了天性。我们把所有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清场了,只留下最重要的几位主创。主创老大们也要做助手的活,(笑)自己来调灯光,调机位,还要自己打板,灯光老师还要给我盖衣服,拿水,(笑)我还给大家放了下音乐,就放那比较能够调动肾上腺素的,然后也比较性感的音乐,(笑)大家进入到一种氛围里头,来拍这场戏。甚至连我先生都加入了这场戏,他是场外指导,然后在远程遥控这场戏的光影。(笑)所以后面特别鸣谢他,因为我们这部戏的调色都是由他完成的。然后我们找了很多参考,《龙纹身的女孩》这类的,为这场戏做定调。我记得拍完第一条时大家都不好意思看回放,(笑)我一转身,大家的脸都红扑扑的,(笑)甚至录音老师,因为他都是不苟言笑的,戴着耳机,那天他脸涨得通红,把耳机摘下来后,“哎,不行,太刺激了。”(笑)就放他的旁边,哈哈,内心都受到了挑战。但是我觉得那两天,我们有两天时间拍完了一场做爱的戏,一场自慰的戏,那两天拍完以后,大家都突然有一种默契,好像共同守护住了一个秘密,在情感上也突然产生了更紧密的勾连。我相信,那两场戏对在场的每一个创作者,在未来的生活里都会有潜移默化的改变。对我,作为演员来讲,是特别彻底的一次天性解放,可能在此之前,我会在家里头观察自己的身体,会很自如地袒露它,但是我作为创作者,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摆脱了身体上的所谓束缚。我觉得在那两场戏里我的身体是自由的,与盛男完全融合在一起。

“送你上青云”的精神追求,创作现阶段更赞赏什么?

滕丛丛:是王国维吗?人生的三种境界,一个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层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第三层,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人是无知的,因为无知所以自由,所以不知道愁滋味。然后慢慢地你会经历很多事实,人世疾苦,你会陷在其中,有很多自己的灵思,然后到第三层的时候,你见过人间疾苦了,但你还愿意热爱生活本身,就是有一句现在流传比较俗的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破生活本质后,依然愿意热爱生活的人,我觉得最后的这种情况,才是一种真正有智慧的情。
姚晨:我没导演说都那么好。因为我不确信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其实片子里盛男一直说她想做正确的事情,但我对正确这两个字始终是报以质疑的。这个电影当时让我很喜欢的一个地方,是它写的是众生相,见众生,见自己。每一个个体都是完全不同的,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也是不可复制的,我倒不认为梁美枝的活法就一定是最好的,或者是不正确的,我也不认为说盛男或刘光明的活法一定就是最糟糕的。怎么说呢?
滕丛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那种。
姚晨: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那条道吧。但是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上青云,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好风。包括这电影里头,我觉得盛男最后,她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她等不来风,就自己上青云,不再依附任何人,她最后有能力让自己快活了。最后的结尾是开放式的,但她发现爱这个事情,不再是非得来自另外一个人,我觉得那一刻她是卸下了千斤重,所以她才能够突然身轻如燕。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可能没有想明白,就苛责她是不正确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电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理想。

棺材从头到尾一直出现,有什么关联?

滕丛丛:有点意象和魔幻的概念在里面。李老躺进棺材,也是一个意象,他真实的死亡是在他家自己的床上死亡的。你看到棺材的串联就是一个象征的手法。

美枝说“19岁生了你,不知道怎么教育你”。现实中你是怎样的母亲?

姚晨:我应该能比梁美枝强吧,(笑)我没有那么年轻,我生他们挺晚的,心智还比较成熟,所以不会逼迫他们要去做所谓正确的事情,时时都要拿第一。没有这样的苛求。

关于高票房和高口碑……

姚晨:我其实是真正希望它有票房。(笑)为什么这么说呢?说实话,刚开始拍这部电影,投资这部电影,我真没指望它赚钱,从一开始我跟出品方江老板就告诉我,你别砸那么多钱,真金白银扔进去,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个戏肯定不赚钱。我说没关系,我知道它不赚钱,但是我很喜欢,非常希望它拍出来了。但现在这电影快上映了,我是希望它能有票房,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有票房,意味着它被更多人看见,也意味着盛男这样的女性被更多人了解、被更多人热爱,也有更多人来了解当代女性到底是什么样子,不再是那些傻白甜,有票房也意味着将来能鼓励到更多想拍、想写这些电影的创作者,这些电影才有机会不断地去跟大家去见面和交流,所以我中心思想是大家回去写写微博,帮我们多宣传宣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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