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萨姆·门德斯
编剧: 萨姆·门德斯 / 克里斯蒂·威尔逊-凯恩斯
主演: 乔治·麦凯 / 迪恩·查尔斯·查普曼 / 科林·费尔斯 /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 马克·斯特朗 / 更多...
类型: 剧情 / 战争
官方网站: 1917.movie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 美国
语言: 英语 / 法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2020(中国大陆) / 2019-12-25(美国) / 2020-01-10(英国)
片长: 119分钟
又名: 1917:逆战救兵(港) / 一九一七
编剧: 萨姆·门德斯 / 克里斯蒂·威尔逊-凯恩斯
主演: 乔治·麦凯 / 迪恩·查尔斯·查普曼 / 科林·费尔斯 /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 马克·斯特朗 / 更多...
类型: 剧情 / 战争
官方网站: 1917.movie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 美国
语言: 英语 / 法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2020(中国大陆) / 2019-12-25(美国) / 2020-01-10(英国)
片长: 119分钟
又名: 1917:逆战救兵(港) / 一九一七
一镜到底在今天已经完完全全不是什么新鲜事,一镜到底的优缺点争论,也和胶片还是数码一样站着两方阵营,因此这也让一镜到底成为了《1917》最吸引人的地方。
当然,《1917》所谓的一镜到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镜到底,而是由几十个长镜头拼接而成,在我印象中,真正意义上一镜到底并能叫电影的,应该就是《俄罗斯方舟》了。
虽然《1917》是伪一镜到底,但镜头之间的衔接和场面调度的考究,让电影在战争题材上,达到了残缺艺术美的极致,这也让我第一次看战争片,能体会到真正的残酷但同时又能感受场景中的光影美学。
要深入解析这部《1917》,会涉及轻微剧透,放心不影响观影。
《1917》是根据导演萨姆.门德斯的祖父阿尔弗雷德的回忆录改编的,当时导演的祖父正是一战被派到法国参与战争的士兵,在当时他被训练成一位信号员,负责穿过敌占区,找到其他失踪的士兵。
当然,影片中的两位主角是虚构的,《1917》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时间背景放在1917年4月6日,两名士兵突然受命,要穿过敌军的战区,告诉另一边的英军新的作战计划,否则就会落入敌军陷阱。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聊完剧情,所以导演采用一镜到底跟踪的拍摄方式,用“真实顺时时间”让观众体会任务的紧迫性,换句话说,我们看的电影119分钟,是和主角在电影中体验的119分钟时间相同。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从主角的战区到另一个战区的时间,步行要耗时8小时,但时长119分钟的影片,如何做到呈现8小时的时间内容,电影用了几处极为讨巧的方法做了切换,但又不影响一镜到底的观影效果。
在拍摄过程中,因为真实时间的天气前后必须一致,所以整部电影必须在阴天范围内拍摄,已达到色调光影相同。
所有场景也全部都是实景打造,但一镜到底的不重复特点,让所有的逼真战争场景只出现一次,这也让影片形成了一次不可逆的神奇观影旅程。
导演萨姆.门德斯在场面调度上,开创了很多一镜到底的新玩法,叠加了主角的性格塑造和情绪,有几处人物情感处理还是很让人动容的,这种沉浸式的拍摄,也让观众更置身于一战残酷真实的战争世界,少了蒙太奇的剪辑,还有战争题材惯用的多机位爆炸和高速画面,观众每一分每一秒都真实的和主角同呼吸共命运。
刚拿到金球奖最佳导演的萨姆.门德斯,很大获奖原因我觉得就是在场面调度上,影片全程的跟踪镜头,摄影机随着主角围绕和旋转,机位景别随着场景的切换,主角的走位变化着全景中景特写,平拍俯拍仰拍,总之不管是拍摄距离还是角度,导演都试图打破观影的平面空间,给观众呈现出一个立体式的自由的战争空间。
这些都需要天气,演员,摄影师,特效爆破等各方面万无一失的配合,才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否则只能从头再来,所以在我看来,萨姆.门德斯拿到金球奖最佳导演,更多是偏向技术上的表达成就。
一镜到底在拍摄上,当然是最花功夫的,奥斯卡最佳摄影罗杰.狄金斯很大程度上,也是《1917》获得金球奖最佳影片的推手之一,如果这次奥斯卡再次把最佳摄影颁给罗杰.狄金斯我不会觉得意外。
虽说一镜到底没有被罗杰.狄金斯玩出很大的惊喜,但光影的运用和构图依然是罗杰.狄金斯的王牌,尤其是晚上那场闪光灯光随影动的效果,让人体会了一把战争残缺的光影美学。
其实从电影一开始,观众就被放置在更为视觉艺术表达的一战,片中战争武器的摆设,士兵的服道化,甚至是每具尸体在画面中的构图,都被精心安排过,再加上导演钟爱的管弦乐和大提琴电影原声的配合,营造出了电影中的一个个小高潮,虽然战争表现的是残忍,但《1917》可以说看得非常赏心悦目。
片中的安静和主角一些独处时刻,让人更能体会战争死亡的寂静和残酷,从废墟中的场景,我们也能想象出当时战争给人们所带来的创伤。
当然,要说遗憾和不足的地方,《1917》也很明显,比如在人物的塑造上并没有更下沉的空间,虽然影片用很多个事件去反应主角的内心世界,但影片任务事件的重要性,还是大于角色研究。
这也是大家为何说《1917》爆冷门拿到金球奖最佳的原因,相比较于同时入围的影片,《1917》坦白讲并没有多出类拔萃。
通常来说,传统意义上获得最佳影片的电影,基本都要同时提名入围最佳表演,这样才让最佳影片更立体,而《1917》更多的成就都是技术类的奖项,表演奖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影片获奖时并没有公映而是点映,这也让《1917》的热度没那么火。
而且在金球奖入围名单中,《1917》是一战的战争选题(今年风向标?),还有是非Netflix电影,这些都让《1917》变得非常幸运,据说,《1917》拿奖后,公映的预售票房就翻了5倍,排片率大增,这真是一个完美的排片策划。
如果金球奖还是继续有奥斯卡风向标的作用,那么《1917》估计会继续延续着自己的幸运,说不定能在奥斯卡上笑到最后。
接下来,我再展开剧情,会涉及更多剧透,如果介意的小伙伴,可以先收藏,等看完电影回来再看。
影片由两位年轻的士兵斯科菲尔德和布莱克展开,两人接到命令,负责传达最高指令给另一个营的长官,让他们放弃对德军的进攻,因为那是一个陷阱,而且布莱克的哥哥,就在那个营里。
于是我们就跟随两位士兵的脚步,翻出壕沟,走入德军撤退的区域,在这样的战损废墟下,大部分时间都没有遇到敌人,更多是两位士兵对未知的恐惧和彷徨。
他们走入到德军的战壕地洞里,却意外引爆了德军埋下的牵引炸弹,炸弹爆炸导致壕洞塌陷,两人在情急之中逃生。
之后他们来到一个种满樱桃花的果园,又意外碰到空中两军飞机在交火,一架德军飞机正好坠落在他们所在的地点,飞机起火,眼看德军驾驶员就要被烧死,出于人道主义,两人把德军解救出来,但却惹来杀身之祸,布莱克因此被德军刺死,所以这时主角只剩下斯科菲尔德一人了。
看到这里时我确实挺惊讶,本来主角就少,而且一镜到底的硬性缺陷,很多两位士兵遇到的角色,都不能再重复出现,所以片中很多人物都像走马灯只出现一次,而现在死了布莱克,让影片彻底变成独角戏,也让拍摄的难度更为增加。
之后斯科菲尔德遇到了其他营的英军,搭了一会顺风车,中途他下车,穿过一条河时遇到了躲在楼里隐藏的一名德兵,两人开始交火。
话说德军的枪法和风暴兵一样真的很烂,于是斯科菲尔德几枪就打中了德兵。
但斯科菲尔德进到楼里排查时,德兵只是被打伤,两人近距离对射,斯科菲尔德被摔下楼梯导致昏迷,这也是影片一镜到底巧妙的设计,斯科菲尔德的昏迷,没有了时间感,时间在此进行了跳跃,等到他苏醒时已是晚上。
晚上的闪光灯来回在空中闪烁,斯科菲尔德在光与暗的来回穿梭中躲避着德兵狙击手的射击,之后他躲进了一名法国少妇的藏匿点,这里终于出现了一位女性角色,于是斯科菲尔德把他身上所有吃的给了少妇,继续前行。
结果继续碰到德兵追击,情急之下斯科菲尔德跳河,随着河流一直流到另一个未知的地点。
但巧的是,那就是斯科菲尔德要去传达指令的营地,至此前面原本8小时的距离,被斯科菲尔德搭顺风车还有漂流压缩了时间。
在斯科菲尔德要去传达指令时,正好就是英军第一波小队进攻的时刻,这也是全片弹药最猛的了,其他的大部分时间主角都是在无人区的战争残骸中游走。
最终斯科菲尔德圆满完成了任务,传达了撤退指令,全片完。
《1917》其实并不是所谓的战争大片,没有两军真正厮杀交战的大场面,也不是历史中著名的战役,更没有什么传奇人物,所以《1917》把影调气氛中拍得非常沉寂,观众一直看惯了战争题材影片的爆破和大场面,突然来了这么一部小格局安静的《1917》,也算是新鲜。
而且影片时间背景放在一战,和近些年一直以二战为背景的战争片也区分出来,让观众也能重新认识一战的一些人和事。
总的来说,《1917》算是2019年战争片最强的一部了,如果喜欢战争题材和想找影片剪辑点的小伙伴,千万不要错过这部电影。
一月份时观看了IMAX版的《1917》,感叹全片沉浸式一镜到底的技术奇迹之余,也遗憾作为少数能涉猎一战这个鲜有问津的题材的战争电影,本片给我的印象更多的则是想摆弄技术这个噱头。尽管这部电影有意的想去营造一种芸芸众生面对战争残酷时最真实的反应,但相比于许多同类题材的电影,尤其是诸如《光荣之路》,《圣诞快乐》这些殿堂级的神作,本片在人物的刻画和思想内核的深度上还是显得浅薄了。而且,因为故事的原型是松散地基于导演的爷爷在他童年时叙述给他的参战经历,为了将一个简单的送信故事延伸为跌宕起伏的生死考验,电影中间部分的许多调剂节奏的桥段(诸如飞机撞谷仓)浓烈的戏剧感都会不经意间剥夺了之前营造的那种身临其境的氛围,也失去了部分这部影片想极力塑造的厚重感,可以说是非常可惜。但是,说了剧情的缺点,电影本身对一战中战壕和无人区惨烈的视觉效果营造却绝对是同类型片中出类拔萃的。而导演也充分利用这两小时的历程,将一战战场的种种关键词用一幕幕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场景呈献给了观众,我将尽力将片中的场景一一拆分,给大家介绍这些关键词背后一战惨烈的历史。
故事背景:
该片发生的时间是1917年4月6日,电影中的这一天德军进行了一次战术撤退企图诱敌深入绞杀紧随其后的英军,而主角作为信使的任务就是在电话线被切断的情况下将上级撤销进攻的命令传达给在战线另外一头准备进攻的德文郡二营,否则1600人将丧生于德军的火炮之下。
历史上,1917年的欧洲西线战事依旧胶着,而东线沙俄帝国在轰轰烈烈的布尔什维克革命下逐渐分崩离析,因此,随着东线压力的减轻,同时也认识到德国无力再经受一次如同1916年索姆河战役那般惨烈的损耗,德皇威廉二世决定将法国前线的部队后撤到由德国人自己修建的,更为坚固的兴登堡防线上来优化资源分配和部队整备,于此同时重启无限制潜艇战的战略,企图用封锁海上补给的方法耗死英国从而取得胜利。这个代号为“阿尔贝里希”(Aiberich)的战略撤退行动从2月开始到4月为止,德国军队趁着夜色在2个月的时间里将10-14个师的兵力从索姆河战役之后在阿拉斯(Arras)和圣昆汀(St Quentin)之间凸出的占领区撤离至兴登堡防线,将德国的战线后退了40公里。
撤离期间,为了确保向前推进的英法联军不会占到便宜,德军采取了焦土政策,花了一周的时间砍伐了占领地区的所有果树,污染水井,将村庄夷为平地,用树木封锁公路,并把所有的铁路和桥梁炸毁。在该占领区生活的约125,000名的青壮平民被运送到法国和比利时其它地区工作,而儿童,妇女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则被德军留下,只给了很少的口粮苟活于战场当中。最前线被遗弃的战壕里,德军则安置了大量的绊雷和诱杀装置,后撤的路上,德军也安插了零星的狙击手和防守部队,为突进的英法士兵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电影中的种种场景对这一段历史非常还原,德军坑道里的绊雷,撤退时炸毁的火炮,被砍伐的果园,树木挡住的道路,炸毁的桥梁,在建筑中的德军狙击手,以及躲藏在村庄(这个村子的名字是埃库斯特圣曼,Écoust-Saint-Mein,是一个当年位于占领区正中央的村庄)地下室里的法国妇女和婴儿,这些都是对这段历史最为真实的写照。
由于此次德军撤退的规模之大和行踪隐秘,英法联军的指挥官面对这般“空城计”十分困惑,这也严重打乱了两军原定于春季的进攻计划,前进路上德军设下的陷阱和阻碍也严重阻碍了英法两军前进的信心,而电影也是受这个历史事件的启发,在德军撤退的大背景下,营造了一段步步惊心,暗藏危机的危险旅程。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史实就是电影发生的日期是美国一战的参战日,在这里就不展开讲美国参战的原因了,但确定的一点就是美国人表面上是为了捍卫自由民主,实际上只是怕英法输了还不起战争期间找美国买的债券。
信使——与时间赛跑:
片中,主角史科菲尔德和布莱克下士是英军来往于部队之间递送信件的信使(Runner),一战期间可以说是现代科技运用的大爆发时代,坦克,飞机,新式火器,医疗等技术都在战争中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然而,这一期间的通信技术依旧没有多少长足的进步,最成熟的电话线技术在复杂的战场环境下经常在敌人的炮火和破坏下失效。而刚刚发展起来的无线电不光保密性很差,运用也很有限。因此大部分时候依然是“通讯靠吼,传令靠走”的方法来传递信息。这也更加凸显了信使的优势:比静态连接的电话线更加可靠。人作为信息的载体,不光可以记住更复杂的信息,避免携带的文件被破坏,也能在关键时刻销毁信息防止被敌人截取,最重要的是,信使的灵活性能确保信息传递到战场上最危险,最难以触及的角落。也正因为如此,要经常性地穿梭于前线和无人区的信使可以说是一战中除了冲锋突击队以外最为危险的职业。
信使通常是根据他们的身体素质,耐力和阅读地图的能力而选择的。大部分的信使都是由身材小巧的人来担当的。军队对信使的思维,心理素质要求也非常高,必须能在任何天气环境下都能找到目的地,并且要有足够利索的腿脚在枪林弹雨中生存。而因为这个职业本身所承载的巨大危险性,信使通常是由军衔较低的优秀士兵担当,片中的主角史科菲尔德就是一个在索姆河战役中活下来的下士,能在那场战役中幸存的士兵屈指可数,也侧面证明了他足够担当起这么一项重要的传信任务。有意思的是,纳粹德国的领袖阿道夫希特勒在一战期间也曾担任过德军信使,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负伤(野史传他被打爆了一颗蛋,但正史中1916年他左腿曾被弹片击伤,1918年还曾被英军的芥子气灼伤了眼睛和喉咙,差点丧失视力)
正如片中所描述的一样,信使通常是两人以上的小组前去传递信息。曾在法国的加拿大部队服役的美国中士亚历山大·麦克林托克(Alexander McClintock)在1918年的一份报纸上描述过前线信使的编制:“通常来说,同时派遣两到三个信使或是按不同的路线分别派遣三个信使是前线传递信息的基本原则,这样至少能保证一个人肯定能将信息传达到目的地。”同时,他也讲述了不按规章办事的可怕后果:“曾经有一次,在一支部队即将对德国阵地发动攻击前,一名军官最后一刻改变了进攻计划,并只派遣了一名信使去传达信息,结果那名信使在穿越无人区时被德军打死了,他的消息便没有被传达。结果,一个营在没有火力掩护的情况下攻击了德国人,在几分钟内造成了高达600多人的伤亡。由于这个可怕的错误,几名军官被送上了军事法庭。”《1917》的故事很大程度上也是受这个故事启发的,这也是为什么片中史科菲尔德会拼上性命去传递信息,因为如果他手上那一张薄薄的纸没有及时送达前线,那么就是数以千计的生命将白白牺牲。
也如同片中描述的一样,除了对面的炮火和子弹,信使另外一个最大的敌人便是迷失方向。一战的战场如同锯齿般交错复杂,前线形势更是变幻莫测。缺乏如今的GPS,卫星地图,无线电指引,一战的信使只能靠一张或许早已过时的地图,当地驻守时间较长的守军的指引和自己的直觉去寻找方向。而且大部分时候为了躲避子弹,大部分信使都选择在晚上出发,这也是为什么主角在接下任务一开始会对白天出发的决定表示担忧,毕竟如果有狙击手的话,横穿战场肯定是九死一生。
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迷失方向更是家常便饭,大部分信使也因为迷路常常走入敌人的占领区而被俘甚至死于枪口下。电影对于一战信使迷路的危险描述非常精彩,那一段史科菲尔德夜晚误入德国占领区,在法国村庄中躲避德军追杀的桥段可以说是近十年来银幕最惊心动魄的体验之一。我相信在现实中,比这更加危险的情况绝对数不胜数。
也有不少信使凭借着自己的机敏脱离了危险。在战争初期,这位名叫乔治·弗莱彻(George Fletcher)的英国信使晚上在前线骑着摩托车时和德国的巡逻队撞了个正着,不过幸运的是因为他是位伊顿公学的德语老师,利用自己标准的口音让巡逻队误认为自己是一名军官从而躲过了一劫。
当然,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信使才会需要那么拼命。并不是所有的信使都那么苦逼,绝大部分时候信使会使用马,自行车或是摩托车等交通工具在战场间传信。传信的方法除了信件,也有很多其它的办法,比如信号灯,信号弹(片中也有体现),一战战场上部队甚至会让自己的士兵冲锋时披上标有记号的被单或是在自己背上贴彩玻璃以方便辨别敌我。此外,除了人以外,人类的好朋友:狗和信鸽也承担了战场信息传递者的职责。
战壕生活:堑壕战,无人区和疾病
每当我们提到一战,首先浮现于脑中的印象便是延绵不绝的战壕,以及在战壕中蜷缩着的士兵。这一部电影虽然对战壕这个一战最著名的视觉元素着墨不多,但通过几个片段和主角二人对话中的只言片语,银幕前的观众依然能感受到百年前战壕中如同地狱般的生活。
先简单说一下一战堑壕战的成因:一战之所以陷入了堑壕战的胶着状态,简而言之就是落后的军事思维和军事技术进步之间形成的不对等状态所造成的。一战爆发之初,几个交战帝国的战术思维依旧还是19世纪普法战争期间那种依靠步兵,骑兵快速包围歼灭的陈旧思想,殊不知随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大爆发,战争早已不是以前那种贵族间列队互相枪毙的游戏(这里有些夸大了,毕竟19世纪中叶散兵阵列已经代替了那种排队枪毙的列队阵列,但是大致思想还是让步兵带着枪往前冲)。随着射速高达600发/分钟的马克辛水冷机枪,弹夹装填的栓动式步枪,威力更大,射速更快,精度更高的退管式野战炮登上战争舞台,这些杀人工具的高效率让战场上的防守方拥有了更多的相对优势,而缺乏有效机动的进攻方,要想夺取敌方的阵地,除了让自己的士兵靠两条腿往前跑别无他法。加上战争大部分发生在法国地势相对平坦,视野开阔的农村地区,可以想象下,一群士兵和骑兵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在一望无际的草地和田野上,迎着敌人机枪的扫射和炮击一批批冲锋,然后一批批地倒在尸山血海中。这种绝望感,是往后任何战争都无法比拟的。
正因为如此,一战还没开始几个月,双方的伤亡达到了惊人的几十万,按照这个伤亡速度亡国灭种也只是时间问题。因此,意识到正面进攻只会白白葬送人力,双方都开始深挖战壕,巩固防御,前线短短的临时战壕逐渐变为了复杂,面积宽广的防御工事来抵挡敌人的炮火。因此,在经历了大规模伤亡后,战争初期确立的前线整整四年都没有经过多少变化。大多数时候战争以低密度的军事摩擦为主,尽管双方在四年中都有几次互相突破防线的尝试,比如1914年的马恩河战役,1916年的凡尔登,索姆河战役、1917年的尼维尔,帕尚代尔战役,但这些战役往往对战线的发展微乎其微,以白白牺牲了数以万计人的性命为代价而只前进了几公里。四年中的大多数时候,战争以双方战壕的静态僵持进行。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堑壕战孕育而生,先介绍一下战壕的基本组成:一战的战壕通常由一系列的两条,三条,四条或更多条相互平行延伸且至少长1.6公里的战壕线组成。前线战壕通常只有少量守卫部队,只在清晨和傍晚进入战壕进行防守任务。第二条是支援战壕,当前方战壕遭受炮击,部队会撤回到这里。第三条是预备战壕,里面有另一支部队,如果前线战壕被攻下后这只部队可以尝试反击。
为了确保战壕中步兵在炮火下的生存能力,英国的战壕是弯曲延伸的,而德国的战壕则是以锯齿形状挖掘,这样,落入战壕中的炮弹碎片会被弯曲的战壕挡住,冲击力就不会殃及附近的士兵从而减少伤亡。弯曲的战壕也确保了如果侧面有敌人进入的话,部队不会一下子全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两军战壕的视觉特点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英军的战壕是蜿蜒的沙袋小路,德军的战壕则是方正的混凝土掩体。电影同时还还原了一个历史细节,那就是德军的掩体普遍挖的比英军深,相比于英军战壕平均2米左右的深度,德军一些战壕甚至有三楼之深。这样确保了在敌人火炮攻击时战壕能为大量的防御部队提供防御。
每一条主战壕之间都由一系列垂直的通讯战壕相互连接并连接到后方的指挥部。前线的粮食,弹药,新兵,邮件和命令都是通过这些通讯战壕传递的。一系列复杂的战壕网络中包括了前线指挥所,补给站,邮局,急救站,厨房和厕所。位于前线的战壕通常拥有更为坚固的防御工事,观察哨和机枪火力点,以防止敌人奇袭。
因为双方长时间的僵持和不断的炮击,交战双方战壕之间的空档地区逐渐形成了 “无人区”(No Man’s Land)——一块不受任何势力控制的死亡地带,在西线战场,有些无人区有一公里宽,在有些战事激烈的地区,无人区甚至只有十几米宽,近到双方可以互相往对方的战壕中投掷手雷,甚至连平时互相谩骂都可以听到。
无人区最为一战最具代表性的视觉元素,是任何一部一战电影都不会缺席的部分。这块分隔两个势力的土地在长达四年的战争中一直被弹坑,毒气,铁丝网,尸体和死亡覆盖着,“泥泞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死去的动物,死去的人类,带刺的铁丝网和弹坑,几乎看不见任何草木”。交战双方布置的密集的狙击手和机枪火力网彻底封死了所有试图直接穿越无人区的可能,而每一次突破这片死亡之地的尝试往往只会在无人区徒增几百具无法收回的尸体,亦或埋在土里,亦或挂在铁丝网上,任由风吹雨打,慢慢地腐烂。最后尸骨和火药,弹片一同溶入脚下的泥浆中。成为这幅死亡之景的点缀。
长期的炮击,加上湿润的气候,夏天和秋天时西线无人区的弹坑往往会被混杂着尸体的泥浆覆盖,在夏秋之交,前线的部队开始进攻时,士兵们对铁丝网和子弹的恐惧,远远没有对泥浆来得强烈。要是谁一不小心踏入了泥浆当中,那就基本没有活着从泥浆里爬出来的可能,粘稠的泥浆将会慢慢将士兵往下拖,直到没过他的头。1917年的帕尚代尔(Passchendaele)战役期间,这个比利时小镇下了一个夏天的暴雨,本就松软的土地再被400多万枚炮弹轰击,帕尚代尔变成了一个肮脏恶臭的巨大泥潭。移动一门火炮约需要6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勉强前进250米。马车驮着伤者蹒跚地穿越泥潭,不少人因为道路的颠簸从马车上摔落,在粘稠的泥浆中活活憋死。值得注意的是,浓厚的泥浆让战役期间很多步枪和炮弹哑火,而更多的人则是被泥浆吞没,不见了踪影。
这场泥泞中的战斗也成为一战中最为残酷的一场战役,指挥官们甚至会为他们的士兵恐怖的经历而当众哭泣。一名英国工兵写道战场的状况:“没有地面可以走,炮弹一次又一次地把土地犁开,什么坚实的东西也没有留下。只剩下一片松散的、支离破碎的、遥远的土地,在浑浊的、变幻莫测的泥浆和水里,形成了一个个纵横交错的弹坑,而只有最大的,最近才落下的炮弹才会形成能被勉强辨别的圆形。。。48小时里,他们被泥泞覆盖,皮肤湿寒,四肢僵硬,面临的危险和身边不断倒下的战友所带来的恐惧麻木了他们的神经,他们依靠着摇摇欲坠的纪律,而不是生命的火花活着。一些懦弱的人和(思想)层次更高的人甚至故意自我了断。”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片中那段对于无人区中尸体混杂着泥浆的描写,也精确地还原了这片死亡地带那种泥泞的窒息感,让人不寒而栗。
无人区的荒芜,在某种意义上也造就了一些与众不同的路标。位于前线的士兵也会透过潜望镜观察战场的地貌形式,为之后进攻的部队或是如同主角这样的信使提供地标以指明方向。电影中对次也有所体现:前线战壕的指挥官用一匹死马,铁丝网上的尸体和几个弹坑作为地标为主角指路。
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无人区里才会有些许生气。借着夜色,双方的士兵会悄悄从战壕中爬出,匍匐着向无人区深处前进。他们要么负责侦查敌军的动向,要么修理铁丝网的同时破坏对方的铁丝网给友军创造突袭的路线。夜晚也是唯一能解救被困在无人区中伤兵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在出行前,战壕里的指挥官会忠告主角们如果受伤,他们只能在晚上把他们拖回来。但很多时候夜色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时不时发射到空中的照明弹会一瞬间将在无人区中活动的所有人再次暴露在枪口的威胁下。史科菲尔德夜色中的逃亡就是这段历史的重现。
无人区残酷和恐怖的遗产至今仍然荼毒着欧洲的土地,很多人没有听说过的一个事实就是法国是全世界少有的几个仍然存在无人区的国家。位于法国中部凡尔登附近,大约460平方英里的“红区”是一战西线战斗期间最为激烈和血腥的地区,因为土壤中存在大量的未爆弹药和从毒气弹中泄露的化学成分,哪怕过去百年这块土地依旧致命且危险。图中所表示的红色区域,直到今天都因为危险未向公众开放,而且每年红区都能清理出上百吨的未爆炮弹。官方估计这片土地需要300-700年才能恢复,可见一战对人类社会,对自然环境恐怖的破坏力。
如之前所说,因为随意爬出战壕在无人区冲锋无异于自杀,因此堑壕战的特点就是利用战壕的延伸缩短双方无人区的距离,让部队能快速机动到对方的战壕中实施突袭。因此,在没有大规模战役的期间,战场前线大部分时候都在向着敌军的方向挖掘新的临时战壕,在缩短距离后进行突袭,这一批士兵也被称为突击兵“Strom Trooper”(或是Trench Raider)。他们的影像资料可以去参考一战纪录片《他们不会变老》。
而在地势允许的情况下,双方甚至会挖掘地道至敌方战壕下,然后埋设炸药将对方的战壕炸飞,这个战术在诸如索姆河这些大型战役中都有所运用。而双方互相挖通战壕甚至地道的事在前线也是相当常见的。片中因为时间点处在德军撤退的期间,因此对堑壕战没有多少细致的描写更多的细节就不在这更多着墨了,以后有时间可以更详细地介绍一下。
简单说完了堑壕战,下面就来说说堑壕战中士兵的生活,不同于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士兵需要在前线的战壕待上很久,一般来说,一个士兵待在前线战壕里的时间很短,每次轮换大概会在前线战壕待上一天到两星期左右,然后回到后方修整,度假,士兵整个服役期间只花了大概一半的时间在战场,而不到20%的时间在前线备战。这或许有些出乎意料,但现实是这短短的两个星期对于士兵来说也足够留下一辈子阴影的噩梦旅程。首当其冲的威胁就是平均每五天发生一次的炮击,双方在无法前进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火炮远距离互相摧毁杀伤对方的阵地和有生力量。尽管炮击很少能炸到人,但是轰鸣的巨响和前线的心理压力足以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逼疯,火炮带来的冲击力和震动甚至能摧毁士兵的神经系统,从心理和生理上彻底将一个人击溃。战争期间,很多前线的部队都报告前线越来越多的士兵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出现了心理问题,不受控制的抖动,耳鸣,健忘,头疼等健康状况,后来被确诊为“弹震症”(Shell Shock Syndrome)一种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紧密相连的心理创伤。电影末尾当主角在德文郡军团中寻找指挥官时,一位上尉在冲锋前颤抖地哭泣,就很明显的是弹震症的受害者。
除了要担心落在头上的炮弹,在前线战壕中的士兵更为担心的则是恶劣的气候和环境带来的卫生问题。由于前线的惨烈,大部分战场上的遗体无人清理,只能慢慢腐烂,腐烂的尸体滋生了大量的细菌,恶劣的卫生条件提供给老鼠虱子传播瘟疫和疾病的温床。常见的疾病包括痢疾、斑疹伤寒和霍乱。许多士兵都遭受寄生虫害和鼠疫的感染。极差的卫生条件也使战壕中充斥着真菌,真菌所导致的皮肤糜烂更是家常便饭。影片中,当主角们进入了德军休息的碉堡内时,观众有机会一睹战壕鼠的真容,感受它们可怕的体型。当他们穿过了德军遗弃的战壕以后,布莱克提到了他一个战友因为涂了好闻的发胶晚上耳朵被老鼠吃了的故事,在一战期间这样的故事也是家常便饭。
如之前所说,因为战场上的尸体很少有人清理,雨水和新战壕又将埋在土中的死尸重新刨到地表,丰富的食物来源引发了老鼠的爆炸性增长。许多一战的书籍和回忆录都对老鼠的数量和个头有着丰富的描述,甚至比电影更加毛骨悚然:
“老鼠从海峡那边过来,以大量尸体为食,它们繁殖的非常繁多。一位新军官刚到前线,当晚他睡觉转身时,听到床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他用火把照亮了床头,在他的毯子上发现了两只老鼠,正在争抢一只断掉的手臂。”
“战壕中没有废物处理机制,各种各样的空罐头就这样被扔到战壕上方的两侧,因此,绵延数百英里的战壕上有数百万个罐头给法国和比利时的所有老鼠们享用。在夜晚短暂的安静时刻,人们可以听到一连串的锡罐头嘎嘎作响的声音,那是老鼠正在这些罐头中寻找食物。”
“老鼠很大,大的像只猫,它们太大了,如果一个伤兵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这些老鼠会把他活活吃掉的。”
“这些老鼠变得非常大胆,它们会试图从睡觉的人的口袋里偷取食物。在尸体上总会发现两只或三只老鼠,它们通常会先吃掉眼睛,然后钻入尸体吃掉剩余的部位。“”
一名士兵描述在巡逻时发现的一组尸体:“我看到一些老鼠在死者的大衣下面窜动,巨大的老鼠,嘴边挂着人的脂肪。当我们走向其中一具尸体时,我的心都紧张地跳了起来:只见他的头盔翻了个滚,露出了一个没有多少皮肉,眼睛被吞噬,皱巴巴的头骨,而从头骨的嘴中跳出了一只老鼠。
历史上,战争双方为了清除这些老鼠,使出了浑身解数,用猎犬,甚至是喷火器来扑杀老鼠。下面的图片就是德军训练的猎犬在战壕中的成果。
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要是在前线受伤,没有及时救治的话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当时有效对抗细菌感染的抗生素还没被发现,在前线哪怕受到的是皮肉伤也可能因为感染和坏疽而变得致命。在德军当中,腿伤与胳膊伤的死亡率分别为12%和23%。美军44%的伤员因为坏疽死亡。在腹部受伤的士兵中,只有1%活了下来。在缺乏药物的前线,大多数手脚受伤的伤员只能进行截肢,不然,散布到全身的感染会在短时间内夺取伤者的性命。
这种状况在夏季和冬季更为严重,夏季法国北部湿润多雨的气候常常给战区带来大雨,在夏日炎阳下腐烂的尸骨,和混杂着其它细菌的泥土,被雨水裹挟着灌入到战壕中,让本就不乐观的卫生环境更为恶劣。除了要在寒冷的夜晚睡在自己战友的尸浆遗骸当中,长期被浸泡在雨水中的脚更是会被真菌严重感染从而引发“战壕足”,一种可以导致脚部坏死的组织损伤。而在这期间受伤的士兵,因为细菌的增多,就更是九死一生了。到了冬天,寒冷的天气,缺少取暖的衣物,有些士兵甚至撑不过换岗就会在前线被活活冻死。因此,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在战场上牺牲被很多人看做是一种恩惠,好死不如歹活,活在这样炼狱般的环境里,被尸体,蚊虫,老鼠和腐烂的恶臭包围,相比之下,吃一颗枪子可以说是非常仁慈了。
下面是研究者统计的一战中排名前20的伤病状况,可以看到在一般战场上的枪伤并不是伤病的主要来源
战壕发热(8.7%)
结缔组织发炎(7.9%)
战壕脚(6.8%)
感冒(6.6%)
疥疮(6.1%)
弹片(4.9%)
枪伤(4.7%)
芥子气和氯气中毒(3.98%)
腹泻(3.0%)
风湿(2.6%)
弹震症(2.3%)
淋病(2.2%)
肺部感染(2.1%)
梅毒(2.0%)
股骨骨折(1.9%)
尿路感染(1.8%)
虱子(1.8%)
其它性病(1.6%)
坏疽(1.3%)
黄蜂蜇伤(1%)
因为电影发生的时间是在气候相对宜人的四月,因此影片中没有太多地表现战场上恶劣的卫生条件,但还是利用通过穿越无人区时被铁丝网划伤手掌,受伤的手又跌入腐烂的尸体中这一桥段侧面反映了卫生状况这个现实。
小结:
这部电影与其说是一部发人深省的反战杰作,不如说是为了争夺最佳摄影的炫技片。其中种种戏剧性的桥段和对“英法友谊”烂俗的演绎都让这部电影在剧情上失分不少。但不可否认,这部电影对于一战战场的刻画是非常还原,也希望在疫情结束以后,这一部电影能够如期上映,为国内的观众普及一下百年前那段快被遗忘的历史。关于这部电影的背景科普我暂时就写这么多,要是有兴趣的话以后还可以讲讲出现在片中的英国外籍兵团以及其它的一战历史背景。一战的悲剧,正如片尾康伯巴奇扮演的麦肯锡上校所说:“现在撤退,下周又会传达不同的命令,要求在黎明进攻。结束这场战争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在来来回回毫无意义的拉锯当中,成千上万的年轻生命被贵族的野心所吞噬,一次次绝望的冲锋,就是一次次人间悲剧的重演。愿世界和平,也希望大家能平安度过疫情。
看完《1917》,我联想到挺多东西。因交换和工作的缘故,我有机会更多在英国走走停停。从学院林立的牛津到游人络绎的巴斯,到伦敦纵横的街头巷角,从优雅的爱丁堡到荒凉的因弗内斯,不必刻意寻找,便能见到各种纪念一战的纪念碑、雕塑或公园——我听说,只纪念碑便有四万三千多座。
1914年夏到1918年冬,九十多万英国青壮战死异乡。贵族和庶民、大学生和学徒工、志愿兵和拉壮丁,无论他们的身份和人生经历有多么不同,最后都一样变成了石头上的一串串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这很荒诞,然而更荒诞的是这场战争。
首先是缺乏意义。所谓世界大战,却是协约国贪得无厌,同盟国野心没边,一次擦枪走火,欧洲炸翻了天。或许当兵就是当炮灰,但到头来总得图个什么。当欧洲万骨已枯,除了美日两匹白眼狼,并未见得谁一战功成。“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但千万欧洲人为之去死而换得的,似乎既不帝国,更非资本。最后四个皇帝丢了江山,大量资本家倾家荡产,无数劳动者家破人亡。这很荒诞。
然后是缺乏底线。所有战争都没人性,但过去人终究还像个战争的主宰者。从这场战争开始,人成为了战争的奴隶。塑造近代欧洲的人文主义,就是把人变成地鼠塞进堑壕,和对面一起耗到暗无天日;思想启蒙带来的理性,就是把用各种命令人变成规则的材料塞进绞肉机;两次工业革命的开天辟地,就是更狠的机器、更强的火炮、更阴险的地雷和花样层出不穷的化学武器,芥子气、氯气、光气、溴化苄……这很荒诞。
因此不难理解,为何二战题材的战争佳片颇多,关乎一战的则少得多。二战中美国拯救了世界,苏联赢得了敬畏,英法延续了国祚,中国人用血肉塑造了一个现代民族的观念,无数小国获得了独立,犹太人找到了家园,德日迎来了转变……士兵战死时,或带着对抗邪恶轴心的意志,或带着创造新世界的信念,再low的都有为了帝国武运或民族荣耀去死的觉悟,这些都是可以拍成电影的高光时刻。而那些一战中为了荒诞的目的而荒诞地死去的年轻人呢?一群枉死的孤魂野鬼吗?
可那些遍布英国的一战纪念碑,又似乎在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当我在《1917》随着罗杰·狄金斯一拍到底的长镜头,和下士斯科菲尔德一起走过西线的日与夜,我更相信,不是这样的。
在被布雷克拉着接下送信任务时,他第一时间质疑其危险性,他对白天穿过无人区瞻前顾后,抱怨战友为何带上自己,他又不像布雷克有一个哥哥要去救,而且他厌恶战争,他是个把勋章直接换酒的人。他身手不算出色,脑子也不算灵光,加上身处异国,是以屡次遇险,遍体鳞伤。这样的人物设定,配合影片长镜头的拍摄技法,给了我很强的代入感,似乎自己被送到前线,超常发挥也几乎就这样了。但我随即开始怀疑自己的意志力,电影氛围是紧张的,我和下士的视角相同,根本不知道危险藏在哪儿,鬼域般的无人区、废墟里的狙击手、黑暗中的短兵相接、燃烧街巷里的追逐……我怀疑自己很可能在某一个节点精神崩溃。
可为了完成战友的嘱托并拯救更多同胞,下士斯科菲尔德最终选择了一往无前。无论身处废墟、残垣、泥沼、河流、堑壕,面对的是刺刀子弹还是炮击,他知道自己必须把信交给一个叫麦肯锡上尉的家伙,让他停止攻势。这是他的任务,也是他存在于这一日一夜中的全部意义。他呼喊战友推动卡车,独自冒着子弹跨越断桥,用并不高明的枪法和阁楼上的敌人拼命,在黑暗中笨拙地扼死敌人,又狼狈地夺路狂奔,泅过尸河,挤过战壕,飞奔在前线……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看阿甘,但这时的下士斯科菲尔德,确实已和影片开头判若两人,他获得了一种不属于他却又必须被他承载的勇气。
电影最后,他完成了任务,虽然这个任务本身也是荒诞的。第一、就如麦肯锡说的,他们今天派士兵来让我们停止攻势,很快又会再派一两个来告诉我们黎明发起冲锋,这场战争结束的唯一方式,就是“最后一个人死掉”。第二、下士或许在春天拯救了1600个德文郡士兵的性命,但接下来的夏天会有超过30万英国士兵死在西线战场,可能包括他救的所有人和他自己,而协约国的前线大概推进了几英里?第二、几乎除司令部外的所有人都会质疑,这么危险的任务居然只安排两个士兵执行?然而啊,在缺乏通讯技术的年代,这些大头兵的意义就是“给长官捎个话”。一两个人的生命,大概也就只值这么多了。
我认为导演是有意识到这种荒诞性的,影片中表现战争残酷乃至虚无的场景比比皆是。印象最深的,是和布雷克故乡一样的白色樱桃花,随风洒满了整个河面。河水闪着幽蓝色的光辉,而那花瓣流散的尽头,是一具具被水泡的惨白的残缺的尸体。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导演安排这个任务失败(譬如赶到前线,所有人都已发起冲锋),可能更为震撼。
如果说战争是自然界中生物掠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的延续,是人作为一种生物不可逃避的终极宿命,那么人在战争中燃烧生命所实践的种种价值,则是人类这个物种曾经独一无二的证明。“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战争本身就是悲剧,而即便在一战这样无意义的战争里,即便两个士兵最后一无所获,我依然在他们的头上看到了人类精神的荆棘王冠,那就是巨大到已经超越了个体生命的勇气。狮子面对象群,只会默默走掉;而人类面对战争的恶魔,甚至比恶魔更可怕的荒诞地去死的命运,依然可能有“吾往矣”的觉悟。
英国的那些纪念碑,和人类古往今来无数有名没名的战争纪念碑、坟茔、墓冢一样,是深情的悼念,无声的控诉,也是对宿命顽强的嘶喊。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书影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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