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21年前拍摄的短片,最近在影迷圈疯传。
它就是程耳导演的毕业作品《犯罪分子》。
这部短片能火,绝非偶然。
一是它名声在外,被公认为北电最牛的毕业作品。
用宁浩的话说:这是一部非常有个人气质的市场化电影,也是我看过的最好的学生毕业作品。
二是时隔多年后,首次露面,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那么它究竟如何?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
01
要说《犯罪分子》拍得有多好,多惊艳,倒未见得。
毕竟它只是一个23岁的年轻人拍摄的第一部作品。再早熟,也难掩稚嫩。
在这部短片中,你看不到《罗曼蒂克消亡史》精致又颓丧的影像风格,看不到《边境风云》极致的警匪对决,甚至看不到《第三个人》里不断涌现的“对白前捅”,彰显着一个导演的艺术直觉。
但我们能看到的,是一股不甘平庸的劲儿。
尽管那时候的程耳,技法上还如此青涩,但骨子里的先锋性已经初露峥嵘。
《犯罪分子》是他向世界喊出的第一句话。
姿势不重要,态度才重要。
02
在绝大多数同龄导演还在想着怎么拍好一个故事,或者千万别出技术bug的时候,程耳已经在思考:我要表达什么了。
很显然,《犯罪分子》是一部有话想说的电影。
它不是由故事驱动的,也不是由人物,而是由创作者的表达欲。
那种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故事和人物都退居其后,成为表达的文字和标点。
《犯罪分子》的故事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它讲的是一个人捡了一笔意外之财,被全城通缉。
这个故事,中国大妈们最为熟悉,在《法治进行时》里不定看过多少个版本了。
而影片中还真的有一个新闻片段,是酒店摄像头拍下的嫌疑人的作案过程。只见一个身穿黄褐色暗格西装,秃顶的年轻人,悄悄拿走了地上的皮箱,然后匆匆离开。
这个秃顶的年轻人,就是影片的主角胡天。
程耳用这样一个新闻片段提醒我们: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冷静地去审视别人的行为的。
在法律和普遍道德的裁判下,毫无疑问,胡天是一个犯罪分子。
但程耳想要做的,是绕到新闻的背后,去呈现新闻没有记录以及摄像头没有拍下的内容。
包括:胡天是谁?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做了之后,他又是怎么想的?
这些内容远远超过犯罪行为本身,成为这部短片的着眼点。
它也是程耳观看世界的一种角度。
03
胡天是谁?
程耳用影片一半的篇幅回答了这个问题。
和程耳三部长片的主角比,胡天显得太过普通。
他只是一个都市中的小人物,正过着糟心的生活。
事业不利,他经营的照片冲印店,生意寥寥。
感情不顺,女友离他而去,还带走了所有的积蓄。
家庭不幸,父亲早已不在,母亲重病在床,弟弟还在上学。
生活的重担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根根薅掉了这个年轻人的头发。
于是秃顶成了他的标志。
而更讽刺的是,后来,又成了他的罪证。
面对这样的生活,胡天既没有破罐破摔,也没有奋起反抗,而是介于宁死不屈与随波逐流之间,活得像一棵野草一样。
那种态度,让人想起加缪的《局外人》。
但胡天仍在局内,他对世间最朴素的情义还保有坚持。
对母亲,他十分孝顺,想尽各种办法凑钱为母亲看病。
对女友,他念念不忘,时常抱着女友的相片入睡。
对待弟弟,他也尽心尽责。
尽管他无法成为弟弟的榜样,但他尽力照顾他的生活,当弟弟遭受欺负时,他站出来替弟弟出头。
这是他能做的事。但每次做完,仍不忘补一句:“你要好好学习,别和我一样。”
程耳用近乎平实的讲述,带我们走近胡天这个人物。
你很难说,他是一个好人或是坏人,你只能说,他是个过得去的人,他也可能做坏事,但是他人不坏。
看到门口报摊的大爷被人欺负,他第一时间冲出去拍照,留作证据。
但这丝毫也不妨碍,晚上回家,他拿起电话,打给几个关系暧昧的女子,用同一套说辞约她们到家来排遣寂寞。
有情有义与游戏人间的并置,共同构成了胡天这个人物。
他很真实,很像我们。
04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胡天的生活也将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
母亲要再次手术,急需一大笔钱。
胡天在酒店大堂等朋友,却意外等来了脚边无人认领的一个皮箱。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胡天拿起皮箱,逃走了。
这个冲动的决定,彻底改变了胡天的人生轨迹。
而整个故事最有趣的还不是胡天的行为,而是他身边的人因为这个事件,自动站成了两队。
一队站在胡天的一方,成为共谋者;而另一队站在公理良俗的一方,成为谴责者,甚至是揭发者。
前者就包括胡天的弟弟,在电视上看到新闻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哥哥送去一件新大衣,以免被人认出。
还有胡天的相好小张,为他打起掩护,拖住警察,争取逃跑的时间。
以及医院的医生、护士,特意提前了母亲手术的时间,并向警方隐瞒了胡天来过的事实。
而后者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报摊大爷。
他曾经接受过胡天的帮助,但是当警察来调查时,他毫不犹豫地供出了胡天的下落。
你注意那个镜头,警察位于画面中,突然,报摊大爷闯入了画面,揭发胡天,于是他得以分享整个画面。
那是关于“举报者”最贴切的一幅肖像画,呈现了一个人急于立功、表现,进而分食权力快感的全过程。
有人可能会问,大爷这么做有错吗?
当然没什么错。
但我想问的是,如果他选择不供出胡天,有错吗?
其实也没什么错。
那同样是“没错”,为什么他如此选择?
实际这里面隐含着一个弱者急于谄媚权力的行为惯性。
看见权力,腿就软,嘴就松,恨不得赶紧贴上去,这是程耳一个极为犀利的洞见。
后者中还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露面,却极为重要。
就是那个电话里的朋友。
他原本答应借钱给胡天,却最终失约。这还不算,第二天,他还特地打电话来谴责胡天,质问他为什么偷钱。
而程耳故意把这个人留白,也不是偶然。
他是想说:这个人代表的是一类人,甚至是很多人。
当别人遭遇困难时,他们没有出手相帮,而当那个人走投无路,犯下错事时,又是同一帮人站出来横加指责。
而他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再没辙,也不能做坏事啊!
由此,我们得以看清“共谋者”与“谴责者”之间的分野。
那就是:你是否足够了解胡天的为人和他的处境,以及是否对他产生恻隐之心。
这是决定我们如何评判胡天的关键所在。
但问题是,我们哪有耐心和机会去了解每个人呢?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诉诸于法律以及普遍的道德,并自以为是地过上正义又高效的生活。
好像也只能如此。
但程耳要提醒我们的是:立场先行的道德感,并不必然指向绝对的正义,那其中也可能隐藏着我们的粗暴和冷漠。
05
最终,在“共谋者”们一连串的神助攻下,胡天得以成功逃脱。
只见镜头中,他露出了欢畅的笑容。
那也是影片中,他唯一的一次释放。
由这个结尾,我们再看《犯罪分子》,似乎又能悟出另一番味道。
特别是联想起程耳后续作品中的主角,我们甚至可以把《犯罪分子》视为程耳整个作品序列的大前传。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先看这三部长片中的主角,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是法外之徒。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不是无法无天,而是遵从着自己的一套法则。
《第三个人》中的何伟是一个杀人者,但他杀人不为钱,而是为实现一个理想世界,清除那些不够理想的人。
《边境风云》里的毒枭之所以成为毒枭,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他要保护女孩的安全,进而保护自己内心残存的悲悯。
于是他杀了所有人,自己当老大,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守护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陆先生,被人视作“大流氓”。
而“大流氓”贵在一个“大”字上。
他心里装着整个上海,谁破坏了这里的秩序,他就和谁没完。
程耳偏爱这些“不正常”的人。
他们都做违法的事,他们也都有道德瑕疵,但他们不同于一般恶人的重要差别在于:他们并不是为蝇头小利而无视法律,而是用一套自己认定的原则,替换了现世的规则,并试图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是,他们的悲剧性也来自这里。
因为一个人的原则,终究敌不过多数人的选择。
所以《第三个人》里的何伟,不可避免地在庸俗的生活里学会忏悔;《边境风云》的毒枭想要金盆洗手、全身而退时,也是他行将覆灭之时;《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陆先生,身为帮派头目,一味想维护旧秩序,不能审时度势,自然也会被滚滚而来的新时代无情吞没。
这是属于程耳的悲观主义。
他敬佩那些敢于挑衅现实规则的人,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样的人通常都是悲剧收场,难有例外。
从这个角度,我们回看《犯罪分子》,似乎看到了一个例外。
片中的胡天,在面对皮箱时,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收手,服从规则。
一个是伸手,冒犯规则。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并得以逃离庸常的生活,奔向自由。
当然,那庸常的生活,惯性是如此之大。
它就体现在每天清晨7:30准时响起的闹钟,而听到闹钟的人,无论起床是否有意义,都要穿上衣服起来,假装有意义地生活。
而在胡天逃亡的那天,闹钟终于没有再响起,那意味着固有的陈规已经被打破,新的一天才真正到来。
23岁的程耳用这样一部毕业作品,实际寄托了一种天真的期待,就是那些挑战规则的人实际并不孤独,会有众人相帮。
于是他让胡天不断重复那首童谣:拔萝卜,拔啊拔,拔不出来。老头子找老太婆,老太婆找小孙女,小孙女找小黄狗,小黄狗找小花猫,大家一起来拔萝卜……
而最终,萝卜被拔了出来,人终将获得自由。
可是,他后来的电影,却一再否定了自己年轻时的回答。
这或许是我们重看《犯罪分子》时,会感到惊喜,也同时感伤的原因。
有一部电影,21年前就让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咂舌。
袁泉表示,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就看过,“当时觉得非常惊艳。”
这二十多年来,它一直被影迷们所牵挂,怎奈无缘欣赏,它的名字叫做《犯罪分子》。
《犯罪分子》被公认为北京电影学院最牛毕业作品。
用宁浩的话说:“这是一部非常有个人气质的市场化电影,也是我看过的最好的学生毕业作品。”
可惜的是,这部电影一直在圈内流传,圈外的观众有感于它的好评和名气,却未能一睹真容。
因为《犯罪分子》是用胶片拍的,悲剧的是胶转磁技术没人弄了,所以它一直留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拉片室里。
从1999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这部电影总算放出片源,一时间,引发热捧。
要说《犯罪分子》有多惊艳、多厉害,其实并不准确。
作为毕业作品,它的叙事、拍摄等都有些稚嫩,但难能可贵之处在于电影对人物的塑造和思想的传达。
而且二十一年来,《犯罪分子》从来都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反复揣摩学习的范例,因为它足够优秀。
影片一开场就留下了一个悬念。
电视上,播放着一则新闻,内容是全城通缉在酒店拿走别人皮箱的犯罪嫌疑人。
这个人身材不算高大,穿着西装,表情有一股颓丧感,最显著的特点是,他的头早早的秃了。
由此引发一系列联想,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无故拿走别人的东西?皮箱里装的是什么,如此大动干戈?
新闻画面里被通缉的这个人是本片的主角胡天(徐峥饰演),他的生活一团糟。
事业不顺,经营的冲印店,生意惨淡;感情不顺,女友离他而去,带走了所有积蓄;家庭不顺,父亲离世,母亲病重,弟弟还在上学。
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他一人头上,像一双利爪一样,一根根拔光了他脑袋上所剩不多的头发。
只不过,他没有就此颓废,也没有奋力反抗,而是与大多数正常人一样,努力地活着。
生活总是不如诗,转身就会撞到现实,平淡日子里的那些刺,要么咬牙忍着,要么忍痛拔掉。
胡天的选择是,一边咬牙坚持,一边想办法摘除,因为能力所限,因为受穷困扰,因为现实不允。
他对母亲很孝顺。
即使母亲重病在床,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他依旧没有放弃,而是不断地想办法筹钱,给母亲治病。
他对弟弟很负责。
弟弟被小混混欺负,他二话没说,带着弟弟在路口等着小混混路过,出拳打伤他们,为弟弟报仇。
同时,他也在以自己为例,不断地告诫弟弟“你要好好学习,别像我一样”,让弟弟能以知识改变命运。
他对女友念念不忘。
纵然女友卷走了他所有的钱,但是胡天依旧余情未了,晚上睡觉时,还会抱着女友的照片。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有时候他很有正义感,看见门口老大爷的报摊被小混混浇油烧掉,他会拍照取证,等警察来调查时,出面作证。
有时候,他也很流氓。
晚上寂寞无聊时,会以同样的话术邀请和自己有些暧昧的女性朋友来家做客,以此来排遣漫漫长夜。
此外,他还与自己店内的员工小张(黄奕饰演)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很难说清楚他们俩之间的感情。
也许好坏没有固定的标准,与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和窘迫,可能他的生活就是淡如水的过着,没有波澜,更没有起伏。
可是母亲的病拖不得,急需手术费,他借钱无方,还被朋友放了鸽子,无奈之下啊,经过一番纠结顺走了装钱的皮箱。
这么一个压力之下的行为,让胡天开启了逃亡之路。
孝顺的他,想陪着母亲做完手术再走,于是在法理和情理之间,电影中的人自动分成了两队。
弟弟在新闻中看到了哥哥被通缉的消息,第一时间来到店里,给他带来了新的大衣,以免他被认出。
员工小张为他打掩护,在警察来店里调查取证时,尽力的拖着他们,为胡天逃跑争取时间。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提前了手术时间,还在警察赶到之时,帮助他从其他通道逃走,为他做伪证。
报摊的老爷子,与他们的立场不同,尽管胡天曾帮了他,但他还是向警察告密,泄露了胡天的行踪。
不过,以现在的审核标准来看,电影中的犯罪分子最后必须绳之以法,就算电影中没有放出来,也要以字幕的形式打出来。
如《南方车站的聚会》和《烈日灼心》,一个是以字幕逮捕凶手,一个是以片尾字幕滚动时,出来的视频逮捕真凶。
但在《犯罪分子》中,不仅全员知法犯法、知情不报,而且主犯还可以潇洒逃走,或许这也是这部电影二十一年未面世,依旧被人追捧的原因之一吧。
除此之外,本片值得一提的还有男女主演和导演。
虽然很年轻,但那时的徐峥依旧没有长发,却早早的拥有了地中海。
虽然演技尚可,但那时的徐峥仍然是圈子里的小透明,看不出金马影帝、十亿票房导演的潜质。
但有时候,时机来的就是如此突然,第二年,徐峥便凭借《春光灿烂猪八戒》红遍全国。
《犯罪分子》是黄奕的演艺处女作。
那时的黄奕,满脸的灵气和胶原蛋白,美到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都非常迷人。
如果当时的她能够坚持走独立电影这条路,或许现在的地位要高得多,也不至于让花边新闻充斥。
她与徐峥有着一样的际遇,也是在次年,借助电视剧被全国人民熟知,只不过她是《上错花桥嫁对郎》。
至于导演程耳,毕业作品《犯罪分子》令他名声大噪。
可是这二十来年,他并不高产,至今只有四部电影问世,但合作的卡司阵容很强大。
《第三个人》,与徐峥、陶虹;《边境风云》,与孙红雷;《罗曼蒂克消亡史》,与葛优、章子怡;《不浪漫》,更是请来了贾樟柯作为主演。
如果仔细观看,会发现《犯罪分子》的手法和理念,与程耳后来执导的长片电影,有异曲同工之妙。
导演程耳曾将自己的作品定位为:“有艺术追求的商业片”,既不屈服于票房,也不丢失创作者的初心。
或许,这才是创作者该有态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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