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元1874
我坚持认为顾长卫是华语首席电影摄影师的观点,尽管他没像其他那几个在商业片里浸淫的人得那么多的奖。
而他唯美、秀丽的摄影风格,在他的导演处女作《孔雀》得到了淋漓的体现。
尽管这也是讲一个有关理想死亡的故事,但是在他的绮丽摄影之下,影片显得非常漂亮,或者叫空洞。
而他的第二部作品《立春》,几乎放弃了顾长卫积累几十年的各种摄影技巧,不仅颜色上灰头土脸,毫无之前他的作品里的“惊艳”可言,甚至连摄影机位都是最实习生、最嫩、最平常的那种,摆在一个地方,拍几秒,然后下一个地方。然后重复切换。
就是这么简单的拍摄下,顾长卫连同自己老婆蒋雯丽,加上《姨妈后现代生活》的作者李樯,为大家奉献出一个残酷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王彩玲。
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给观众展示了她的悲剧性以及可能预见的结局,相貌平平的脸蛋,毫无审美的穿着,以及可以让观众惊为天人的嗓音。
她有着一把上天赐予的靓嗓,可以唱得让听到的路人都跑来拜师学艺,但她却找不到出路。自负的她每次都对外人说她马上就会调到北京,实际上屡次到北京却都是无功而返,艺术在中国是可悲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所以王彩玲只能在河南某个小城市里苟延残喘,以及妄图向命运抗争那么几下。同时跟她有着一样想法的,还有几个人。
有跟她一样,想考上中央美院却总是名落孙山的美术“家”。王彩玲在他身上找到了共同点,同时也被他俊朗与年轻所吸引,但他显然是看不上除了嗓子一无所有的王彩玲。他最终选择了离开,南下深圳打工,然后靠着坑蒙拐骗混迹在茫茫人海里。
有因为被她的嗓音所吸引,进而迷恋她的人。王彩玲却看不上这样人,皆因她觉得他身上“毫无艺术可言”。最终男人黯然而去,做了一个称职的、平庸的家庭父亲,孩子的爸爸。在医院里两人萍水相逢,男人正在和身边的中年妇女兴奋的交流育儿心得。
也有得了绝症的小女孩,想拜她为师,用她的关系到北京去参赛。还是因为艺术,她在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理想,于是倾其所有甚至放弃了能进北京户口的机会。但是换来的是成名后的小女孩,所说的真相。绝症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小女孩的名扬天下。
最后遇见和她有着同样遭遇的芭蕾舞教员,在这样一个小城市,芭蕾舞会有谁喜欢?女性化的艺术表达,沾染了他的生活习气,闲言碎语不断袭来。向王彩玲求婚失败的他,选择了更激烈的抗争方式。监狱里的他依然踮起脚尖跳着天鹅湖,只是这样做能有什么意义?
漂亮的女邻居只是同样生活的不同折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只是不幸的人都在寻找更大的不幸来安慰或者叫麻痹自己。所以女老师把王彩玲当成倾诉的对象,但她的不幸依然存在。丈夫一言不发的离开,带着两人的存款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只能选择离开,为自己寻找一个更不幸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年纪大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甚至她想在中央音乐学院找个扫地倒垃圾的工作都找不到。穿上细心缝制的演出服,往塔下悠悠树丛的纵身一跳,既代表着她理想的死亡,也代表着王彩玲对自己命运的最后一次抗争。
带着摔伤的身体,王彩玲回到农村老家过年,看着中风痴呆的父亲,迫切希望女儿结婚的母亲,王彩玲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杀猪,卖肉,她最后依然做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坚持,没有随便找人嫁了,而是在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一辆辆开往北京的列车,曾经承载着无数次进京的王彩玲的总总梦想。
小城市的广播喇叭,传出的王彩玲的歌声,是她一生里最辉煌的时刻。
而若干时日后,王彩玲带着小女孩第N次来到北京。坐在天安门广场前的母子俩,画面定格。
我特别喜欢最后一个场景。在国家大剧院里的王彩玲,以饱满的感情,慷慨激昂的唱着属于她自己的歌剧。
此情此景,顾长卫献给王彩玲。
同样,也献给每一个曾经有着理想,做过梦,最后却被现实所累的---平凡人。
我无法接受某些人对《立春》的批评,他们不相信真实的生活中会出现王彩玲这样的异类,他们说这又是一部刻意展现中国社会的阴暗面来讨好外国评委的做作卖国影片。
面对这样的评论,我觉得辩驳本身有点无聊,毕竟,他们不相信王彩玲,不信任顾长卫,就算生活中真的有王彩玲这样的异类,那也是该被关入疯人院的坏家伙们,是百年不遇的偶然现象,与“真正的生活”无关。如果我说“每人心中都住着一个王彩玲”,他们会认为我也疯了,说的都是疯话,他们不听。
可是,哪怕在不赞成王彩玲个人的情况下,我依然为她流泪了,为每个人心里的王彩玲。
这个女人说好听了是执著,拥有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与力量;说难听了便是偏执、妄想症,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自视过高。生活中真要有这样的女人,她们该是令人讨厌的一群:不爱正眼看人,总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些半真不假的谎话来自欺欺人,高傲的态度与卑微的境地落差之大直叫人笑话。影片中王彩玲的歌剧当然是唱得好的——在那个小城市里;但真好到惊世骇俗可以登上国家大剧院舞台的程度么?我看很不见得——北京的剧团不收她,除了市场条件所限,八成也是因为实际上与她水平类似的人太多,她并没有多么令人惊艳的突出成就。比较王彩玲出世的偏执,同样为社会所不容的边缘人,同性恋舞蹈教师胡老师就表现得更为入世:他从始至终都没放弃对舞蹈的艺术追求,他愿意当一个平凡的舞蹈教师而不是出人头地——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具有王彩玲的偏执,不过他的偏执是要被一个还不能接纳同性恋的社会当作普通人来接受,而王彩玲是要被社会当作高人一等的艺术家来赞扬,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什么质的差别。
王彩玲是悲剧性的,其中很大的原因当然离不开社会环境的限制,我想这大概是很多人对影片细腻刻画这些社会黑暗面而不满的一个客观原因;但比较社会环境的外因,其悲剧人生更为重要的主导因素是她个人无法摆正自己人生位置的无所适从。而不管在什么样的社会条件下,文艺青年也好,文学青年也好,甚至什么“文”也不占的小老百姓,自视过高与平凡现实之间的差距才是人生悲剧的根源。要缩小这种差距,要么开天辟地努力改变外在环境,要么就修身养性陶冶豁达的情操。不管做到了那一样,成功的人我们都佩服,但失败了的,尤其是影片中表现极端又执拗的王彩铃,大多数人给予的就只有鄙夷,甚至连怜悯都要吝啬,不肯分出一点点。
我不是王彩玲,除了在叛逆的青春期,似乎也从未偏执于某件事情;但当王彩玲柔柔的叙说春天湿润的风从而自己为自己感动的时候,我的心却不得不为这个样貌丑陋的女人柔软起来;而当她无比悲愤的跪在北京剧院办公室的楼梯口高歌着“上帝为何对我如此不公”的时候,我的心也仿佛失恋般抽搐起来,我也想随着她放声大哭,这情绪来得真是强烈又激荡。我想,大概我们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过对梦想与理想或短暂或长久的追求吧,也许我们也都曾经为了梦想的破碎而在黑暗中独自哭泣或者自怜自怨吧。不说别人,我自己就曾经幻想过当商人,经济学家,作家,甚至爵士歌手。我知道每当我满怀激情写字的时候,或者每当我双腿发软站到舞台上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轻晃的时候,那都是我内心里的王彩玲在歌唱呢。其实我们每个人年轻时代的理想都叫王彩玲,遇到不如意后终于向生活低头之际也是王彩玲,直到我们叹出一口气最后终于跟自己妥协,那一刻也还是王彩玲。电影最后的片段“献给王彩玲”,我觉得顾长卫绝不是要为王彩玲的行为高歌或为她开脱,那只是一种对逝去的青春与被埋葬了的时代的最终祭奠,虔诚得近乎一个朝圣者面向麦加的顶礼膜拜。在晦暗压抑的现实之后通过这种超现实主义的浪漫手法让影片突然充满了无限温情,这样的处理一下子让我想起安徒生笔下的海的女儿,在化作泡沫之际依然痴想着王子的幸福,令人悲伤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同时,我发现顾长卫在刻画这样一个外表丑陋而内心也说不上有多么美好的女人时,竟然充满了无限的激情与同情,但比较《孔雀》之时偶尔的做作与急躁,《立春》从头到尾镜头都稳健有力,缓急有序。顾丝毫没有因为情绪表达的迫切便乱了叙事的节奏,在塑造人物性格的时候充满自信的使用了大量“第三只眼”视角的长镜头,而人物面部特写这样突兀的主观镜头又极少,大部分时间都仿佛在某个角落远远的暗中偷窥一样,极大增强了影片的真实感。比较《孔雀》中较为单一节奏的叙事手法(除了傻子弟弟的片段作为调剂),《立春》中加入了多个性格鲜明的辅线人物,其中不乏黑色幽默的娱乐瞬间,比如胖子周瑜用王彩玲的裸体油画向兄弟母亲索要封口费的片段,再比如文艺青年黄四宝从深圳回到小城开了婚姻介绍所被人追打如丧家之犬的片段等。长镜的“慢”完全演化作人物性格的细节塑造,同时搭配上叙事中的高低起伏,《立春》长而不慢,稳而不闷。
即使破开电影拿出每个片段来独自祥解,它们的手法也都扎实可靠充满力度,有的甚至还拥有十分巧妙的留白,着实令人赞叹。比如王彩玲回到农村父母家过春节一段中,她清早起床,披着一件碎花罩衣走到门口站在门槛前看年迈的老母亲放炮竹,蒋雯丽的妆是疲惫而苍老的,但她的神情中有种自然的活泼与欣喜,她独自站在破旧的门框中,仿佛早春的明信片一样动人;随后镜头转到王彩玲母亲身上,老太太双手高举着竹竿,竹竿一头的炮竹劈劈啪啪直响,背景是灰扑扑的旧砖墙,土地上满是爆竹崩下的碎红纸屑。老太太扭回头来看女儿,一个逆光的镜头,满脸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从这个片段开始,影片的基调正式进入“立春”,王彩玲终于放下了多年不变要迈向云端的固执挣扎,开始接受现实,努力融入平凡而琐碎的社会生活。王彩玲母亲放炮竹这个细节可以说是片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契机,要是杨德昌来拍,肯定要啰嗦上一小会儿;但顾长卫稳住了,片段里人物没有一句废话,一切滋味都沁在画面里头,让观众自行咀嚼回味。这种稳扎稳打的手法,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抠,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磨,该留白便绝不啰嗦,简直让人没法不由衷佩服——从态度到技术到影片整体的运筹帷幄。当然,蒋雯丽对王彩玲的生动刻画也是影片成功的关键一环,这一对夫妻搭档还真是琴瑟合鸣齐头并进呢。如果顾长卫能够保持《立春》中的严谨态度,在下一部影片中继续发挥他出身摄影的长处,不急躁但也不冷静得过火而忽略叙事节奏,我想他的态势便是惊人的,甚至可说是直奔大陆导演一哥的位置而去了(姜文同学必须要努力喽!)。
也许可能我太过欣赏《立春》的技术层面从而不自觉的加入了很多对人物的个人感情进去吧,但我真的真的很想说——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王彩玲,她的别名叫青春。
业余油画爱好者黄四宝 终于可以有机会画一下女人体,这时隔壁的小夫妻旁若无人的鱼水欢好之声,搞 得他心烦意乱,不得不打开录音机放着音乐才能继续画下去,杰克画露丝时候也没这么慌乱过,这说明,他,的确很业余。即便是第一次画女人 体的专业画家,会很快专注于画作,而忘记一切外物。
王彩铃到歌剧院面试时,求人听她开腔唱上一嗓子,求之而不得,就自顾自唱起来,她的歌声惊动了看 这部电影的观众,但是并没惊动歌剧院的一名人事文员,她并没有阻止她,只是淡淡的说:行了,知道你水平 了,去年就知道了,这说明,她,的确很业余。
在小城三大艺术青年之中,只有跳芭蕾的胡老师最为纯粹,他从没想过跳到北京去跳到苏联去,『一心就是爱跳芭蕾,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想 想真后怕』,也只有他当得起『天分』和『艺术家』这个名号
机缘巧合之下,三人都好点儿艺术,有着相似的命运----不为人所理解,郁郁不得志,但是这三人之间却有极大的不同。
王彩铃是最悲惨的一个,也是逐渐觉醒的一个,到最后她去征婚,条件是:科研人员,没征到,领养了 小孩儿,改行卖羊肉,开始治脸上的暗疮,认真踏实的过自己的生活,并从生活中获得了乐趣---她领着养女在天安门广场的那一幕算是温馨而感人。
在此之前,她因为会唱几首意大利歌而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该和小镇上的其它『庸庸碌碌之辈』混为一体,她直言:『我不想过庸俗的生活,不打算在这儿发生爱情』。她的终极目的---恕我说的难听点儿---她的欲望是:唱到巴黎去,感受千万人热烈的掌声,她对艺术的追求已经和艺术本身无关,而变成一种极其功利行为:证明自己不是个『庸俗之辈』。
在她能够证明给众人看之前,按耐不住虚荣她甚至一次次的对人说:『人民歌剧院已经在办理调动手续 ,我很快就去北京了。』
用谎言编织的美梦,来强调自己的不同与众,其实她完全不必如此,她能唱意大利歌剧本身在这个小镇已经取得一定的地位(在广播里演唱),已经令人很羡慕了--比 如周瑜就很羡慕她 。
如果她仅仅是热爱艺术--意大利歌剧,那她会有美好的生活,当老师,结婚,生子,没事儿继续到广场唱歌剧,这生活会比普通人更美好。
而她不是爱艺术,她希望歌剧给她带来一切,她爱的是艺术带来的身外之物,当艺术不能给她带来她梦想中的功名利禄时,她悲叹自己生不 逢时,命运凄惨。但最后她终于渐渐明白应该背负自己选择的命运,换句话说,咽下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既然你是这个命,你就得担待』
这时的王彩铃已经觉醒,她甚至已经清醒的感到,隔壁的小美女和她交朋友是因为她比别人惨,而青春已经逝,她勇敢承担起自己选择的命运。
黄四宝是比王彩铃更龌龊的一种人,他的朋友周瑜对他的评价很确切:『志大才疏』,但就艺术成就来说 ,王彩铃还说得过去,他则连边都不靠,不然也不可能连续几年初试都过不了。
正是因此,他打碎梦幻也最早,事实上在火车上的一番对话已经充分揭示了他的内心:『我境界没那么高』,言外之意,我要成功了,肯定得娶个美女做老婆,后来他去了深圳,深刻的体验了一下『市场经济』,回来就干起坑蒙拐 骗的勾当,再次遇到苦苦坚持的王彩铃甚至都不能唤醒旧梦,他已经和往事干杯,那个梦就如年轻时的其它虚妄的梦一 样烟消云散了。他不但沦落为平凡的人,甚至堕落成比平凡更为不堪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光头MM,那才叫有心计,选择艺术,并且能为艺术找到出路,在如今的商业社会里, 这样的人才是具备明星潜质的人,瞅她那演技和发掘群众演员的眼光,以后绝对有希望做个影视歌多栖明星,唱到巴黎去问题不大,但我认为她是很直接的选择了艺术作为生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出名,然后过富足的生活,和歌剧无关。
我个人觉得,唯一一个献身艺术的是胡老师,最令人慨叹、值得敬佩的也是他,为了爱好,他可以一眨眼就度过了跳舞跳十几年的光阴,他甚至跪下求王彩铃假结婚以便他可以继续跳舞而不为世人所诟病,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方法,可以继续自己的梦想,坐牢的他依然 很快乐---这快乐是艺术带来的纯粹的快乐----因为他在监狱里也可以跳舞,王彩铃去看他时,他兴高采烈的告诉她『监狱发的布鞋,可以立脚尖呢。』一边就真的立起脚尖。
这一形象,像极了《霸王别姬》里张国荣演的程蝶衣:看到学生运动喊口号,他说,领头那个声音不 错,可以唱小声的,被打成汉奸受审时他也只说有个日本人是懂戏的,要是青木不死,京戏早传到日本了。
这两个角色才当得起那句对艺术家最高之评价『不疯魔,不成活』啊,他们的一生为艺术而生殉艺术而死,享受艺术,献身艺术....
王彩铃的烦恼在于不能凭借自己异于小镇人民的『艺术细胞』,而被人敬仰,反而被人鄙视,于是她就 发自肺腑的认为这里的人们是低等生物,甚至不愿与人交往,但她不能避免自己胃疼的死去活来时去隔壁借胃 药。
黄四宝的烦恼和王彩铃相似,但是作为一个穿皮夹克牛仔裤的疑似艺术男青年,他的野心更炽,也更加浮躁不安。
胡老师是活得相对淡定的一个人,他因为艺术而内心有着自尊,甚至可以说从自我观照之中他获得了强 大的力量,基本上对于外界对他的艺术的感觉不甚在意,况且他也能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同(招收学员),他为艺术终于自己内心,但是他也有世俗生活要面对-- --不能总让老妈抬不起头来。最后他想办法解决了这个矛盾,终获解脱。
原谅我用这样冷漠的语言评价他们对艺术炽热的心,事实上如我前面的分析,再强调一次,揭开艺术面纱的掩饰,看似命运相似的四个人,有着云泥之别的精神世界。
说回艺术这回事儿,建议大部分分不清艺术和生活的人,去看一看彼得.威尔的《死亡诗社》和路学长的《长大成人》,否则会很容易把大麻嗑 药和摇滚艺术搞混,把某种很表面化的生活方式和某种艺术错误的联系在一起。
《立春》所揭示的人物命运和孟京辉的《像鸡毛一样飞》非常相似,虽然这两部电影,一部土的掉渣儿,一 部前卫的一塌糊涂。其主题都是一样的:艺术家,艺术家的生活,究竟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
《像鸡毛一样飞》里的诗人欧阳云飞,瞅啥都不爽,瞅啥都庸俗,就自己不是一般的高雅,觉得自己牛逼到开裂,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原来,写诗这回事儿,用盗版软件也能搞定,他才算从高高的云端头朝下的重重跌落于尘世,深刻的反思之后,他醒悟了,剃了光头,按照艺术家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
这个片子为我最喜欢看的电影之一,廖一梅真是一针见血,对艺术圈那点儿破事儿破感觉体悟透彻,里面有个 插曲很好玩儿,一群人在超市门口唱歌:
吃过奶酪吗,这是法国的特产。
喝过可乐吗,这是美国的东西
某些所谓的艺术家,的确有这种沾沾自喜高高在上的可笑念头,需要掏大粪的老农给他们结结实实的上 一课才对。
那么,啥是艺术呢?是不是像某些诗人和艺术家说的那样:艺术家很寂寞啊,往前一看,没人,往后一看,芸 芸众生。
我觉得不是,艺术的活力和其它行业的活力一样凝结在实实在在的每一天的生活之中,就 《立春》而言,王彩铃的老妈早起一个人在院子里放鞭炮更具艺术感,高超的艺术像住在王彩铃隔壁的夜夜交欢的小夫妻一样普通、平实、热情、元气十足、充满生命张力,而且应该像他们一样忠于本能,忠于自我,旁若无人的享受快感。
只有真正的理解了艺术,才能将艺术和生活融为一体,才能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命运,人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王彩铃式的悲剧,才刚踩到艺术的门槛,不幸生在一个资讯闭塞的地方,错误的以为自己有了 天分已经升堂入室,并持此错误观念几十年,直到碰的头破血流才恍然大悟。
每一个人,在一生当中,都有过一次或几次『忽然艺术』的经历,比如,忽然发现自己嗓音很好,不当赵忠祥很可惜,忽然发现自己尿尿和泥捏弄的那点儿小玩意儿很抽象很前卫和罗丹米开朗琪罗都差不 多了。。。。这样的情形,人生总会遭遇一两次的,就像人人都曾经托着下巴深沉的思索过:我从哪 儿来?为到哪儿去?我为啥是我?这样的哲学问题,但并不是人人都成了哲学家。
大部分人,经过了艺术的分岔路,哲学的分岔路,仔细的想了一秒钟,然后带着这些非凡经历走向平凡的生 活,一部分人,决定百折不回九死不悔的走下去,成了艺术家,哲学家。
在这个分岔路口判断失误的人,成了悲剧。
享受艺术和成为艺术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儿,这应该是年轻人必上的一堂课,否则就很容易行差踏错。举例而言,我喜欢看电影,甚至很爱演,但我从没想过去当演员,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技术是谋生的手段,艺术乃是人活着的目的』《死亡诗社》中,一开始基廷老师就这么教导同学们。人 掌握某种技术生存下去,然后享受到某种艺术带来的精神慰藉,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艺术、谋生加在 一起,使谋生为艺术拖累,使艺术和谋生互相折磨。
《立春》和《孔雀》一样以苍凉的北方冬景、生活化的方言打动西方和东方的观众,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第五代导演御用摄影师的顾长卫,无意中将自己的电影视野定格在那个『中国西部片』横行的时代(像 黄土地,红高粱等),在第五代纷纷改行拍奇烂无比的商业大片儿之时,第五代的后备力量---顾长卫同学--异军突起,回归本源,再现第五代曾有的辉煌,所以顾长卫可以称之第为5.5代导演。
但是这部电影有意无意之中给人一种误导:仿佛是当下的社会背景造成了几个人命运的悲剧,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生拉硬拽,照我的理解,这些人的悲剧是性格悲剧而非社会悲剧,坦白说,就这几把刷子,在任何国家也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如果说反应社会现实,我觉得拥挤的火车车厢,对北京户口的迷信倒是多少有点批判现实的意味呢。往深处想,这几个人悲剧性格的形成和资讯不平衡是分不开的,要是他们能多看到一些和艺术有关的节目,多读到些艺术书籍,也许就不会一根筋的觉得自己牛B了,也许就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呢。
另外:谁能帮我问问顾长卫同学,为啥电影里每次送礼,都送菠萝?兄弟我百思不得其解。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在签名里踌躇满志地写下“立志要修炼成文艺女青年!” ,当时觉得这是一高贵无比的称呼,是从晨昏线解析几何的泥淖爬出后,可以选择的一种很不错的生活态度,可是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不无惊恐地发现,文艺女青年这词儿渐渐变味儿了,到了今天,这几乎就是一个臭大街的词汇,马上就到了“你才文艺女青年!你家都文艺女青年!”的地步,尤其在豆瓣,这个矛盾愈发的尖锐,在这里一边盛产着文艺女青,一边隔三差五又会有一篇极度尖酸刻薄的讽刺文被发疯似的推荐上首页,惹来台下诸多看客的跳脚欢呼。文艺女青年的词条里,想必早已塞进大筐的“不切实际”“自我陶醉”“少爱”等解释,在这样的情况下,潮水般《立春》的影评里,王彩玲被捆绑上“文艺女青年”的标语,简直相当于戴上了牛鬼蛇神的大帽子,表面上看似没啥也没说,暗地里早已是钉毡铺下,透的是更深的瞧不起。
王彩玲“文艺”。
她是县城最牛逼的音乐老师,就是因为会唱歌剧,黑斑和龅牙扬得比谁都高;作为一名县城文化最高层的高雅艺术工作者,脚蹬裤包裹着肥臀,她走的路谁也仿效不了。
王彩玲“女”。
毛巾被掩着腰间的赘肉,她回头像帅哥黄四宝嫣然一笑,她是个女人,对于女人而言,爱情是一件不管不顾的事,哪怕是为一个准梵高。女人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动情能换来两个人艺术上的巨大成功,只可惜冒着伤风化的危险,挨着联防队教育的裸体画作,到了最后沦为黄四宝家人被敲诈要挟物证。
王彩玲“青年”。
男人30多岁不婚也许还情有可原,换作一个女人,这简直是大逆不道,30多岁的她得是多少人嘴里的“老处女”啊,哪怕都会被隔壁小媳妇送自慰器来三温暖,她自己还嘴硬“宁吃仙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明摆着还当自己有大把青春,还能够在最美的时候遇见最好的Mr.Right呢.
于是把王彩玲与文艺女青年划等号,简直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这样的一个女人,她不漂亮、不年轻、不聪明、还不多金,天哪我们只能说她文艺了!
然而,这只是你们的矫情你们的居高临下你们的无动于衷,别扯了,你又不是王彩玲。
且不管文艺女青年这词到底是褒是贬,至少在豆瓣这个文艺青年的大本营里,当“豆瓣”“文艺”“装逼”这样的词汇搅浑在一起时,我们所有人不过是把这一切当作消遣,所谓的文艺、伪文艺、anti文艺,都是一种酒足饭饱后打嗝剔牙的打发时间而已,那些哀怨和矫情,都是一种安稳生活里闲的蛋疼的无病呻吟。这里的“文艺青年”是完全的玩票的性质——最简单点说,我们不靠文学和艺术吃饭。
那些唱片和小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和滋养,是日常里必不可少的点缀——但只要它不养活我们,它便不是全部,不是生活的百分之百。
而对于王彩玲,这是她的命。
这两边是最彻底的不平衡。艺术,是王彩玲人生中的最崇高,她需要为此付出时光、付出3万块钱、付出不跟烂男人将就的代价。青春、金钱、爱情都给了艺术,这样的王彩玲跟我们不是一路。把挣扎中的她也套上同样“文艺女青年”的名头,是一种亵渎。她、胡老师,是两个艺术家,哪怕不入流,那也是蹩脚的艺术家。
小城的风并不是永远都有着初春淳朴的温暖,在那些中等大小、没有名气、只有一个公园叫人民公园的小城里,出门买块豆腐都可以打一路招呼,某单位中层的搞破鞋暴露,第二天满城的企事业单位职员都会津津有味地咀嚼抓奸细节……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做一个只追求艺术的人,注定会是被当作异类的。而王彩玲、黄四宝、胡金泉们,绝非是文艺青年们的随便,他们热爱着自己的理想,他们认为自己只是怀才不遇,而不是其他原因;他们只会认真地说出些傻话,绝对不用“傻逼”来形容自己;他们对周遭的不解不会感到尴尬,认为那只不过是孤标傲世必然代价。外面的世界有他们追求的光明,周遭的一切便都是愚昧和低级。他们在赌,这是一个以人生做筹码的赌博:赢了是众人追捧的草根传奇,在金色大厅里锦衣接受万众瞩目的欢呼;输了就只能放弃一切,灰头土脸地在肉铺旁,眯着。
可惜他们都输了。王彩玲的笑话有了令旁观者满意的结尾,可笑的抗争终究沦为了一个口实,失败的同时她还被唾上一脸瓜子皮:呸!你丫就是一文艺女青年!
……
我们并没有一种“不做会死”的坚贞理想,吃饱喝足后观望王彩玲,我们做的是同隔壁小媳妇一样的事,我们早就看出了王彩玲梦想的不切实际,因而有如同先知“早就告诉你不行”般指手画脚的优越感,但是换你做王彩玲,你又会怎么做?你又能怎么做?嘲笑王彩玲,只是因为你没逼到那个份上。把王彩玲叫做文艺女青年,只是麻木最直观的体现。
王彩玲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我第一次从小城去北京,被必胜客王府井以及满眼的车水马龙震惊,回到小城前后的巨大反差让我无法接受,小学生熊阿姨立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北大。时隔多年,坐在离北京十万八千里的大西南里再次回想这个愿望,很自然地,我也会在心里发出“MLGB的我当年多傻啊!”的感慨。只是自嘲过后,心里还是有点酸楚——奚落理想太简单,回想当年的热切盼望,和放弃的过程,总是太艰难。
或许每个人都曾经当过一段王彩玲,或许身边正有着王彩玲,彩玲们的抗争或许是徒劳的,代价或许是无意义的,行为或许是格格不入的,但请尊重她,因为这是她所持的理想,而不是梦。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852a38901009zi9.html
据说,《立春》最初在国内受到的待遇是“不准宣传”,之后才改成了“低调宣传”,想来是因为一贯以屁股代替脑袋思考的电影审查委员会发现他们上了电影《孔雀》的当——把一部对中国社会充满绝望的电影当成了主旋律,所以对于顾长卫的新片当然要施以颜色。其实,这种手段不过是更吊起人的胃口而已,想要看到的终究还是会看到的。
在有幸参加了《立春》在国内的点映之后,个人觉得被高高吊起的胃口非但没有被满足,反而有些被败坏了。虽然据演员说,这个版本和国外参赛的版本相比,有几段戏被删掉,尤其是一段按摩棒的据说十分搞笑,不过我感觉,这依然不会改变影片所力图表现的主题——有追求的人陷于绝望的社会中最终绝望。
影片以艺校声乐教师王彩玲(蒋雯丽饰演)为主线,串出了小县城(影片在二级城市包头取景,剧中人物讲呼和浩特话)中几个青年对艺术的执着追求,直至最后放弃的过程。王彩玲虽然痴迷歌剧,但是本身天分有限,根本无法进入中央歌剧院,不过她对于在小城市教书这份工作显然十分不屑,始终梦想着要成为北京人,要进入中央歌剧院。
与她有着同样不满的是她的单相思对象——黄四宝。这个钢铁厂的青年人立志要考上中央美院,不过每次初试过后即遭到淘汰。在黄四宝离开这个城市后,王彩玲找到了的第二个男友,群众艺术馆的舞蹈老师胡金泉。胡金泉喜欢的是芭蕾,他所苦恼的不仅是自己喜欢的舞蹈在这个小城市中无人欣赏,更为麻烦的人们担心他的性别取向——“二胰子”直到现在依然是一句骂人的话。
歌剧、油画、芭蕾,即使到了今天依然不能为普通大众所欣赏,更不要说90年代初的小城市。所以影片中的三个年轻人对艺术的执着追求,注定要受到周围人的冷遇,而他们的天分也决定了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无法更进一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选择对艺术坚持不懈的追求,除了对艺术热爱,更深层的原因是:这是他们在精神上高人一等的救命稻草,除了他们喜爱的艺术,他们没有比他们身边的人更了不起的地方。这就是患上了日常生活恐惧症。
在王彩玲们看来,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平凡。对于平凡的这种恐惧吞噬了他们的灵魂,同时让他们自己的生活痛苦不堪。王彩玲终于选择了独身,开了个肉铺并领养了一个兔唇小女孩。黄四宝自从深圳回来以后,变成了一个骗子,到处受到债主的追打。而胡金泉在三个人中算是幸福的,他因为强奸未遂进了监狱,却也因此证明了自己是男人,平息了人们对他性别的议论,终于解决了他的一个烦恼。王彩玲们最终不得不适应了生活的步伐,不过失去了救命稻草的他们,精神世界只剩下了空虚和麻木。
对于影片中这些患上了日常生活恐惧症的人们,精神上高人一等最终要转化为在实际生活中高人一等,他们要追求的其实和常人要追求的目标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和常人不同的是,如果这个目标最终没有实现,那么他们余下的生活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但现实生活是:高人一等的是始终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如果作为普通人平凡的生活,他/她的生活就没有意义,那么他们的生活始终就不曾有过意义。因为生活的意义是他们赋予的,不是别人的目光和掌声赏赐的。
追求成功和卓越是每一个现代人的目标,而资本主义时代的来到,使得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愿望分外迫切。因为在农业社会中,每一个人在小集体中都是具体可感的,而不仅仅是一个代号或者活动的工具。但是在追求成功和卓越的过程中,其实也是发现自我的一个过程,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不过是追逐社会公众的潜意识的另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从影片当时的社会层面来说,对于平凡的恐惧,背后隐含的其实是人群之间的差距迅速加大,人群之间歧视加深。90年代初正是中国社会拉大社会经济地位差别的开始,原来固有的歧视(城乡、贫富等等)此时更加变本加厉。这种社会倾向反映在个人身上,就是人们都追求实现去大城市发达地区,并尽快富裕起来。
在这种社会现实下,绝大多数人都在歧视观念的推动下,追求自己的目标,而忘记了自己是谁,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中间产生的最可怕的例子是马家爵在杀死四个同学的逃亡路上不忘背英语单词;而一个农村的女大学生在遭遇车祸,刚刚苏醒过来,不问自己的伤势,不问亲人的死活,第一句说竟然是考研的日期过了没有。
因此,对于这种充满了恐怖的黑色幽默的社会倾向,需要的不仅仅是满怀同情的歌颂,而是更深刻的考察其社会原因和心理原因,尤其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心理原因。同比韩国导演李沧东的《密阳》,在演员上,蒋雯丽的表演并不输给全度妍,然后一个深入探究个人的心理世界,一个却把责任简单推卸给社会,二者之间的高下并不难判断。《立春》是顾长卫导演在反映这个主题的第二部作品,依然没有做出比《孔雀》更深刻的反省和探究,反而在原地踏步。对于该片编剧李樯来说,《孔雀》、《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立春》三部作品都是一顺拐的产物,日常生活恐惧症一而再再而三的同语反复,却始终没有摸到关键所在。
对于这种人物亲切同情的立场,充分说明了制作者的自恋以及拒绝反省,而这种情况下拍出来的电影,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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