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美国加州一所高中,历史教师罗恩·琼斯(Ron Jones)为了让学生们明白什么叫法西斯主义,搞了一场教学实验。他提出铿锵有力的口号,“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和“行动铸造力量”,用严苛的规条束缚学生,向他们灌输集体主义,要求他们绝对服从,遵守纪律。令人惊讶的是,学生们非常顺从,步调一致地投入其中。他们精神抖擞,穿上制服,做课间操,互相监督,很快凝聚成一个新的团体。他们给这个团体命名为“浪潮”,还设计了一个标志性的动作:手臂从右往左,划出一个波浪状的曲线。学生们没有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像纳粹分子,他们发传单,印贴纸,拉拢新的成员。只用五天时间,这个班就由20人变成了200人。最后,琼斯在学校大礼堂召开了一次大会,放映了一部第三帝国的影片:整齐划一的制服和手势,集体狂热的崇拜和叫嚣。学生们面面相觑,羞愧不已,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操纵了,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回冲锋队员。
德国电影《浪潮》就是根据这一真实事件改编的。导演丹尼斯·甘塞尔(Dennis Gansel)上一部电影也是探讨极权主义,名为《希特勒的男孩》。甘塞尔对纳粹现象的持续思考,令他有别于一般的导演,他的见解就像政治学者的一般精确,不为表象迷惑,而能直取核心。电影里,有两处地方令人激赏。通常说来,关于纳粹运动的陈腔滥调之一是,它是“种族主义”。甘塞尔完全回避了这一角度,他去到了更深邃的地方,将其无情地定义为“平等主义”。到底是什么令到人们满腔热忱地投入到极权组织中去,甚至不惜牺牲个人自由?甘塞尔借助一个“浪潮”积极分子的话作了回答:极权组织提供了“平等”的幻象。“这几天的生活十分有趣,谁最漂亮,谁成绩最好都不重要,‘浪潮’让我们人人平等。出身、信仰、家庭环境都不重要,我们都是一场运动的一分子,‘浪潮’让我们的生活重新有了意义,给了我们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理想。” 甘塞尔还进一步指出,纳粹现象是左翼思潮下的产物。影片末尾,这堂政治课的教师赖纳·文格尔,也就是“浪潮”的元首,像一个复活的希特勒,发表了一通疯狂的政治演讲。他在台上振臂高呼,台下的学生如痴如醉。而他的那套说辞,完全是新左派的立场,反对全球化,指责“贫富不均”是真正的恐怖主义:
“德国近年来每况愈下,我们是全球化的输家,但政府却告诉我们,努力干活才是摆脱危机的唯一办法。那些政治家根本就是经济动物的傀儡。失业率必须下降,我们还是出口大国,但实际上,穷者愈穷,富者愈富。恐怖活动是现今最大的威胁,而恐怖活动正是我们自己,通过散布不公正而一手造成的,当我们把自己的星球一步步推向毁灭的时候,那些富人却在一旁摩拳擦掌,建造空间站,还想从高处来欣赏这一切。”
这就是导演的辛辣之处,他的批判锋刃直指当下的“反全球化”运动。这是近年来左翼知识分子和热血愤青最热衷的“正义”事业,但甘塞尔提出了警示,这可能是一场新的极权主义运动。即使对于这一桩四十年前的“反极权”教学事件,虽然甘塞尔借助它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观念,但他并不愿就此止步,将整个事件不假思索地接受下来;相反,他对老师的做法表达了强烈的质疑。影片中,他设计了一个叫“ 蒂姆”的角色。他是富家子,但家庭缺少温暖,一直渴望融入集体摆脱孤独。“浪潮”成立后,他第一个响应“平等”的感召,把自己的名牌球衣球鞋全都烧掉了。通过这个集体,他感觉渺小的自我被放大了,自我价值也被提升了,他变得越来越狂热,也越来越偏执。他一改平时的懦弱形象,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到处喷绘“浪潮”的标志。然而,当这样一个人奉献出全部身心,并从中赢得了别人的赞许,却突然发现这只是一场教学的骗局时,他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无法接受“浪潮”被解散,掏出手枪,打伤了一名同学后,吞枪自杀了。不少评论者以为电影里的这个安排是为了戏剧化,或者借鉴了《死亡诗社》,其实这是导演自身观念的表达。他力图说服观众:这种教学是危险的,只要有一个“ 蒂姆”这样心智不健全的人,整个事件就会成为悲剧。实际上,他的忧虑不无道理。四十年前的那场教学实验,虽然没有不可收拾的混乱场面,但大部分参与其中的学生都不愿提起,事隔多年他们依然感到尴尬,觉得被戏耍了、被羞辱了。唯一从事件中获益的是那个老师,他接受媒体访问,出售故事版权,直到《浪潮》这部电影上映,他还带着一种无以伦比的胜利者口吻说:“这个实验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孤独、缺乏家庭的温暖、集体的关心,缺乏对一个群体的归属感。即使把这个实验放在今天,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
问题是,这样的震撼教育恰当吗?为了明白极权的危害,就要遭受极权的一次危害。那么,为了理解肛裂的痛苦,是不是就要被爆一次菊花呢?老师在讲坛上是权威,拥有批改学生试卷、将学生赶出教室的权力,但他的职责是传授知识,并不是改变他们的人生历程。为了教学,有必要将学生变成实验室的小白鼠,让他们经受一些强加的内心挫败吗?在电影里,甘塞尔保留了这些争议之处,通过米格尔老师的妻子说出了自己的质疑,“你享受课堂上他们崇拜你的瞩目”、“学生把你看做榜样,而你利用这一点操纵他们,其实这背后都是你的私心在作怪”、“你这段时间变成了混蛋”。在一处不太起眼的地方,甘塞尔更说出了自己对教育的看法。一个“浪潮”女成员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弟弟胡闹生事,要求母亲干预他,用“纪律”束缚他。母亲拒绝了,说,“你弟弟应该自己发现他的底线。”而米格尔老师,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很快结束的实验而已,目的是让学生懂得自由的珍贵。但他期待的好结果并没有出现,反而迎来了一场流血事件,背上了一条人命的债。影片终曲,老师被警察带走了,所有人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他们被这个老师深深伤害了。老师茫然无措地坐在警车里,脸上痛苦得失去了任何表情。他是罪魁祸首,不管出于什么美好的目的,他毕竟这么去做了。他做了,就是他造成的。他并不是在反“独裁统治”,他就是在进行“独裁统治”。
如果将电影的寓意引申开来,此片讲述的是对“启蒙”的反思。一直以来,存在两种“启蒙”观。一个是发轫于苏格兰启蒙运动的观念,强调个人主义,主张知识是分立的,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理性做选择,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还有一种是欧陆的启蒙运动观念,以康德为代表人物,在这一观念里,真理是掌握在知识精英手中的,他们才真正能明辨是非、衡量善恶,公众是蒙昧迷信的,需要被灌输正确的观念,才能脱离不成熟状态,战胜懒惰和怯懦。影片中的米格尔老师,实际上就是后一种启蒙观的化身,他是学生的灵魂工程师,也是“浪潮”的总设计师。他犯的错误是“致命的自负”,失去了阐释和说服的耐心,将学生置于被动的位置上去经历,而不是让他们在自由的选择中进行思考。本来所有人是被他引领才在这条道路上狼奔豕突的,眼看到了悬崖边,这位领路人却突然化身成救世主,告诉人们,游戏结束了,一切回复原状,往回走才是正道。这就像一九四九年开始,你被老大哥灌输了一种观念,富裕是可耻的。然后到了一九七九年,突然老大哥告诉你,正确答案是,贫穷才是可耻的。这个版本的思想启蒙运动,最终胜利的当然不可能是理性的知识,从头至尾就只有权力的操弄而已。
回溯历史来看,每一次极权主义的兴起伴随着轰轰烈烈的启蒙运动,自称具有先进思想的知识分子活跃其中,他们以教育群众、改造人性为名,为全能的权力出谋划策,制造出了千奇百怪的人间地狱。例如红色高棉,高层人物都是留学法国的知识分子,师承启蒙思想家法农和萨特,结果干的全是惨绝人寰的肮脏事。当然这个话题,一扯就扯远了,需要我们走进近现代的观念史里去仔细检视。到底启蒙在何种意义上引发了极权主义,始终还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谜题。作为一部电影,它只是以一种简单、生动、直观的方式告诉我们,极权主义是一种知识分子现象。实际上,这是非常新颖的视角,至少在纳粹题材的电影里,它显得独树一帜,格外引人深思。依我之见,这部电影可以当成对《朗读者》的一次有力反驳。在《朗读者》里面,面对极权主义,知识充当了救赎的力量,启蒙最后驱除了“平庸的邪恶”。而这部《浪潮》却从反方向说:知识可以成为权力的伪饰,启蒙可以成为操纵的借口;极权主义没有在历史中消亡,他就在讲台上发号施令,只是你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影片是德國拍的,時間放在現在的德國。而故事的原型卻來自美國。說實話,發生在美國這一事實比發生在德國更令人警醒。
雖說“人人生而自由”,但說出這一句話人類花了萬年時間。那反自由的東西源遠流長,它還遠沒有走開,你一不小心它就會回來。
原來的事件沒有像影片結尾那樣搞出人命來,但我覺得意味更加悠長。如同現實中的這位美國老師所說的:“即使把这个实验放在今天,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去你们当地的学校看看,那里找得到民主吗?”
絕好的題材,可惜導演處理的還不夠到位,只能打4顆星。
ZT纳粹速成,只需五日
他们无法理解法西斯主义,但突然间,他们成了这场运动的一部分。1967年,在美国的一所高中里,教师Ron Jones大胆地进行了一场实验:他向他的班级灌输纪律性和集体精神。“很快,事态的发展就失去了控制”,多年后,一位当时的学生回忆道。
Ron Jones束手无策。时间:1967年4月,地点:加利福尼亚Palo Alto Cubberley高中历史课,主题:第三帝国。一个学生提了个问题,为什么德国人声称,对于屠杀犹太人不知情?为什么无论农民、银行雇员、教师还是医生都声称,他们并不知道集中营里发生的惨剧?Ron Jones不知道如何回答。
下课之后,这个问题仍在Ron Jones的脑子了不断盘旋。他决定,大胆地进行一项实验。他要重建纳粹德国,一个微型的纳粹德国,就在他的教室里。他想让他的学生们亲身体会法西斯主义,不仅体会其恐怖,也体会其魅力。星期一,他站在讲台前,不同于以往,他开始向他的班级下达命令。
“Jones先生因其激进的教学方式而备受争议”,他当年的学生Phillip Neel说道,“有一次,他把我们分成两人一组,其中一人必须整天遮住眼睛活动,籍此让我们理解,什么叫信任。”还有一此,这名激进的教师禁止一部分学生,在几天时间内使用教学楼里特定的洗手间。“他想让我们体会,什么是宗族隔离”,Phillip Neel回忆道。这名当年的学生现在是电视节目制作人,目前正制作一部关于Ron Jones 实验的纪录片。
玉不琢,不成器
Jones不仅仅因其激进的教学方式闻名,他同时也是学生的好朋友。他住在一间树屋里,玩朋克音乐。但在某个星期一,他命令他的学生,端正坐姿,抬头挺胸直背,双脚平放,双手背后。接下来的是速度训练:起立,坐下,一遍遍重复。最后他让学生站到教室门外,等他发出信号后,学生们跑回座位坐下。Jones记录下了时间, 5秒,无声的5秒。而做到这一点所需的,仅仅是几分钟的练习。
Jones更进一步。他让学生阅读文章,接着开展讨论,但必须遵循严格的规则:想发言的人必须起立,站到桌旁,先说“Jones先生”,然后才允许发言。发言时必须言简意赅,口齿清楚。谁要是回答的时候心不在焉、随便应付,就必须重新回答一遍,甚至不断重复。
Jones坚持他的原则,并渐渐对结果感到惊讶。捣蛋鬼变成了榜样,他们的勇于发言,见解独特,答案明确。回答问题的也不再仅仅是那几张老面孔,无论是问题还是答案的水准有了惊人的提高。学生们注意力更集中,听讲也更专心。Jones原先以为,学生们会认为专制型的教学方式可笑,会抵触,不配合,但结果恰恰相反。要求学生们遵守纪律,服从命令很简单,意外得简单。学生也变得更加有效率。
“他是我们信任的老师”
星期二,他踏入教室,迎接他的是一片肃静。所有人在课桌后坐得笔直,虽然并没有人这么要求。他们的聚精会神,表情充满期待,没有人交头接耳。他们在等他,Ron Jones,他们的老师。他在黑板上写下:“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然后开始讲课。学生们认真听讲。下课时,他用手做了一个简短的动作:手臂前伸,手掌先向上,再向下滑出一个曲线。一个波浪。Jones把这个手势定为班级的问候礼。在学校里和大街上用这个手势表明身份,身为这场运动的一份子。
Jones把这个问候礼称为“第三浪”。浪潮总是以三波的形式到来,最后一浪,即第三浪冲上沙滩时是最强劲的。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名称和“第三帝国”何等相似。
“Jones先生他是我们信任的老师。我也参加了,一切都似乎很有趣,感觉是场游戏。至少刚开始时是这样”,Neel回忆道。他当时只是觉得挺这位老师上课很有意思。
相互告发-为了集体的利益
接下来的几天,Jones仔细观察校园里的一举一动。在咖啡厅、图书馆、体操馆里,学生们见面时用“浪潮”手势打招呼。这个实验已从教室扩展到了整个校园。
星期三,Jones分发了成员卡,其中三张上有一个红色的叉。拿到这三张卡的人被委以特殊的使命:检举不遵守“浪潮”规定的人。随后,Jones又开始“布道”了,从行动,投身集体,一直说到自我堕落。他被他自己的话感染了,他摇摆于领袖和老师的双重角色之间。他为他充满干劲的学生骄傲,为他们的成绩骄傲,为他们的团结骄傲,他为他自己骄傲。
紧接着,告密的风潮到来了。他只委派了3个学生检举批评者和反对者。结果却来了20个人。他们毫无保留地告发他们拿“浪潮”开玩笑的朋友,出卖他们对“浪潮”表示怀疑的父母。一切为了集体的利益。这场运动在三天之内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的全部。
“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经失控了”
“我当时虽然参加了,但应该算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Neel如今说道。有的学生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运动中,但也有学生从根本上反对这场运动。“一次课间,我对我最好的朋友说了一个关于‘第三浪’的笑话,结果第二天,Jones先生在所有学生面前提到了这事,从那时起我开始感到害怕。” Neel清楚,肯定是他最好的朋友告发了他。“而那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经失去了控制。”
当看到如此多的学生为了这场运动毫无保留地出卖朋友,Jones也感到害怕了。他必须找到一条出路,来中止这场实验。但如何才能做到?
星期四,课堂里的人数已从30人涨到了80人。新来的都逃掉了原本应去的课。Jones宣布,“第三浪”是全国性青年运动的一部分,目的在于促进国内政治体制变革。星期五中午12点,将会由总统候选人正式宣布组织的成立。学校里也会有相应的公告。
一个奇异的巧合让这个声明更加可信:时代杂志上整页刊登了一个名为“第三浪”的木器产品的广告。学生们被鼓舞了。“当时没有人对Jones先生表示一丝怀疑”,Neel回忆道。
“我们差一点就成为了优秀的纳粹”
星期五中午,学校大礼堂。超过200名学生笔直地端坐在那里,天花板上挂满了 “第三浪” 宽大的横幅。Jones作了简短的致辞,200只手臂对着他举起,做了“浪潮”问候礼。这场实验只进行了五天,却是漫长的五天。
“当然”,Neel说,“我也在场,作为外人很难想象,短短几天内形成了何种团体的压力。”
礼堂内,Ron Jones打开一台电视。出现的只有雪花。学生们等待着。屏幕上除了雪花别无他物。学生们仍然等待着。他们已经习惯了纪律和服从。几分钟后,终于有人问道:“不存在什么领袖,对不对?”礼堂里炸开了锅。Jones开始讲话,不再大声、严厉,而是柔和、带着自责:“没错,但我们差一点就成为了优秀的纳粹。”
没有人愿意提及这场实验
Jones给学生们播放了一部关于第三帝国的影片:帝国党代会、集体、纪律、服从,以及这个集体的所作所为:恐怖、暴力、毒气室。Ron Jones看着一张张不知所措的脸。最初的那个问题得到了回答。他说:“和德国人一样,你们也很难承认,竟然做得如此过分,你们不会愿意承认被人操纵,你们不会愿意承认,参与了这场闹剧。”
他说得没错。第二天,学校里笼罩的压抑的气氛。没有人愿提及这场实验。“我自己当时陷得不深。所以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次难得的经历。”但其他人从此对此只字不提,直到Philip Neel因为纪录片和他们联系。
Neel在收集材料时得知,许多人感到尴尬,居然如此轻易地被“浪潮”席卷。特别是高年级的学生,他们原本不是Jones班上的,但为了“第三浪”,他们逃了原本该上的课。“那是1967年,他们中许多人当时热衷政治”,Neel解释道。“他们参加了学运,甚至黑豹(60年代美国黑人运动)。他们当时都感到无比震惊,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自由。”
“这个实验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孤独、缺乏家庭的温暖、集体的关心,缺乏对一个群体的归属感。即使把这个实验放在今天,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去你们当地的学校看看,那里找得到民主吗?”
——Ron Jones某次采访时的回答
“浪潮”所体现的是“强权下的服从性”这一现象。著名的米尔格拉姆实验(Milgram experiment)研究的既是这一现象。
因为不能谈国事儿,也不好聊政治,所以就谈谈外国的事儿,聊聊外国的电影和书。说前一段时间看了一部叫做《浪潮》的电影,后来又看了一本叫做《狂热分子》的书,电影是德国人拍的,书是美国人写的,讲的却是群众运动这同一件事,所以就想放在一起聊。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电影和书都是极好,但是却也都有彼此的局限和短板,毕竟群众运动这种历史大事件题材,对于创作者来说,光有野心是不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电影的导演和书的作者,都是我喜欢的有大老实的那种人,没有好高骛远,只求力所能及。作为电影,《浪潮》只是做到了从一个真实故事出发,从这种大历史中掰下了一小块来讲,把群众运动最初的形成反应了一个表象。而《狂热分子》则因为埃里克·霍弗毕竟是码头工人出身,很多实际的经验之谈可以说非常正确,但是缺少更确凿的实例和考证,因此书和电影都同时让人感印象深刻,发人深省,但另一方面,却总觉得彼此都差了点什么,感觉还是不那么过瘾。而把他们放在一起,却正好两个作品可以互为补充,电影是书的实证,书是电影的说明,放在一起对照着看,很多理解,结合在一起,也就又进了一步了。
“1967年,在美国加州的一所高中里,一位青年教员,为了让学生们明白什么叫法西斯,他提出铿锵有力的口号,“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和“行动铸造力量”搞了一场教学实验,用严苛的规条束缚学生,向他们灌输集体主义,要求他们绝对服从,遵守纪律。令人惊讶的是,学生们非常顺从,步调一致地投入其中。他们精神抖擞,穿上制服,做课间操,互相监督,很快凝聚成一个新的团体。——”41年后,这个事件被德国人改变成电影《浪潮》,但是诚如我之前所说,它毕竟描述的是一场群众运动的萌芽阶段,也毕竟是一个实验,所以它的震撼有限,作为一个像我等这种生活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的子民来说,我看完此片不由得自豪的说,这算啥,我们有比这更狠的。可是一个中学老师为什么都可以如此轻易的煽动一场小规模的群众运动呢。我想此片的意义并不完全在于提醒人们警惕纳粹思想依然存在,而是从更人性的方面讨论了所有的这一切,它从何而来。
这些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年轻人,他们有比他们父辈更优越的生活,从小受到的是民主和自由的教育,他们的个性比从前的张扬,人格也受尊重得多,但是他们依然被法西斯的那一套所感染,在短短五天内,就变成了狂热分子,丧失理智之彻底,使他们自己在清醒之后也大吃一惊。在电影中,导演着重描写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年轻人作为例证,而霍弗则在《狂热分子》这本书里,一一将这些潜在的皈依者指认了出来:马尔科,一个品学兼优的年轻人,有大好的前途,有漂亮出色的女友,但是他家境贫寒,和女友家境悬殊。霍弗说,“为最起码生活操劳的人,不会有时间、心情去悲愤和造梦。”“已经拥有许多而想拥有更多的人,其失意感要大于一无所有的人。”蒂姆,一个懦弱平庸的年轻人,在问题家庭中长大,缺少人关爱,得不到尊重,经常被人欺辱。在这场实验中得到最大的幸福感,也是这个团体最忠诚的皈依者,因为群众运动能够“治疗那些严重的失意者,不在于提供一种绝对的真理,或是解决他们生活上的困难,而在于能让他们摆脱了无能的自我。”以锡南为首的几个小混混,是霍弗所说的畸零人,他们虽然表面上称王称霸,但是却是主流价值观眼里的坏孩子,小流氓,是被抛弃的一群孩子,虽然在学校里也不是全无势力,但是“对于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得到再多,也不会让我们满足。”而卡罗,那个最早清醒过来,并且退出这个团体的姑娘,她的生活则是最幸福的一个,家庭富足,才貌双全,被同学和老师认可,个性十足。所以她才会本能的反感一切剥夺她个性的东西,她就像所有成人世界里的中产精英一样,有很多优点,但她的优越感也的确会令人讨厌。
这就是青春吧,绝望,失意,迷茫和看不到未来的青春。是憎恨自我,想逃离自我的青春。你当然可以在看完电影之后很轻易的说诸如我们要警惕法西斯主义,要警惕纳粹归来啊这样的话,给年轻人讲很多很多的道理,宣扬人道主义等等,但是。懦弱的蒂姆在危险时刻被锡南保护,那感觉能不幸福吗?从来不被好学生理睬的锡南竟然和马尔科合作,打出了一记好球,那感觉能不幸福吗?当绝望扎根在年轻人的心中,此时此刻,只要有一个人,挥挥手,指出一片光明的应许之地,人们就会义无反顾的跟他走。而自由,它有时候也的确不是人人可以承受的,霍弗说“自由若是软弱无力,再多的自由又有何用?”;用曾经一个热情洋溢的年轻纳粹党员的话说,他追求的就是“免于自由的自由。”你如何能让一个绝望的年轻人不为希望而狂热?你如何让一个饥饿的人不对食物充满贪婪?有些东西,它从未走远,是因为它就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法西斯主义从来没有远离,它是人性的一部分,它藏在每一个灵魂深处的绝望里。
“狂热是一种灵魂的疾病”,它一旦散播开就像瘟疫一样不容易消除,群众运动一旦反动起来,它的走向和控制是难把握的,在《浪潮》的最后,电影中的教师并没有像真实故事里的教师一样控制住局势,“悲愤在希望即将得到补偿的时候最为蚀骨”,而这愤怒最后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德国人有意给出的这个结局,似乎是在提醒人们,狂热这种东西一旦养成猛兽,是可以反噬的。在《浪潮》里让我十分吃惊的一点,是教师复制了很多纳粹控制党徒的手段,竟然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被认为是正常的一部分,比如教室里重新排列桌椅的方式,比如学生们要穿校服,要喊口号,好学生和差学生被安排在一起坐,成员之间互相帮助团结,反复被宣讲的集体主义,集体荣誉感。对了,还有踢正步,踢正步的奥妙在于“让人心无二用,踢正步可以扼杀思想。踢正步可以泯灭个性。”
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也让我触目惊心,看看他们都对我们干了什么?这也让我想我们的一些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如果说,这些生活在民主的国家里的孩子因为一时的蛊惑而成为了狂热分子的话,那么我们的年轻人,只能是比这些孩子更无望的年轻人,而我们的教育又是什么教育呢?我们这个国家又是在培养什么样的年轻人?我们造就了什么样的狂热分子,这片土地上有多少失意的年轻人?他们没有自由,也看不到希望,按照霍弗理论,他们都是群众运动的潜在皈依者,只要动用宣传的力量,给他们指定出一个“魔鬼”,他们就可以扑过去,用最残忍和粗暴的方式去撕咬。霍弗说,“当我们在群众运动中丧失了自我的独立性,我们就得到一种新的自由——一种无愧无疚的去恨,去恫吓,去撒谎、去凌虐、去背叛的自由。”而那些赤贫中的年轻人,他们甚至连这样的狂热也不曾持有,要么成为罪犯,要么去跳楼。
写到这里。我深感这个问题是一个无底洞,我自己的力不从心,甚至将我自己对这部书和这个电影所带给我的思考全部理清记录下来都不大可能。而他人提醒需要提防的地狱,我们正生活在其中,抬头四望,只能徒感内心更加悲凉,以我们微薄之力,我们如何能够穿透这厚厚的铁壁,唤醒我们的年轻人?我看到我身边那些我曾经厌恶的粗暴的狂热的年轻人,这一次,我看到了他们心里的绝望,自卑,懦弱和失意……而解决这一切问题,靠理论上的争执,说服,任何言辞都是没有用的,靠心理调整,自我消解其实也根本不大可能,解决这一切问题,办法其实只有一个:
给年轻人以希望。请给他们以希望。
而我,一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写作的人,为什么要费力气去想这些劳什子的令人痛苦的问题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读了书,看了电影,半夜三更写下这么一篇文字,绕来绕去的想了这么多东西,只是因为对于我来说,只有在我解决了作为人,理清我和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的关系之后,才能够安然的活下去吧。然后呢?然后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去寻找那么一小块地方,可以安放一张可以和爱人尽情做爱,安然老去的床,和最初的时候一样。
然后我希望我能够醒着死去。
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让我们回到1967年4月克柏莱中学的那场试验。
----------------熊培云
一群大学生,衣着时尚,思想现代,老师问他们:你们认为独裁专制在德国不可能重演,对不对?
学生非常肯定地说:绝不可能,缺乏民众基础。
对于独裁这个问题,每个年轻人如同我们,大都抱着一脸无聊、淡漠,鄙夷的态度,对啊,我们学了这么多,怎么会钻进这个历史圈套。
老师笑笑:我们来体验一周的独裁。
一周后,这些学习过独立民主自强的学生都被洗脑了。
这个过程甚至是透明度的,连安利大法好都没有用。
一开始只是统一了衣服,然后我们需要一个标志,接着我们要遵守同一原则——同进同退,再然后我们排斥所有集体以外的个人,最后就是集体主义大过天了——不惜一切手段惩罚所有的反对者。
集体意志最后越过了社会常识,践踏了道德底线。
更可怕的是这不是一个杜撰的故事,取材于社会事件。
把一群接受过高等教育、崇尚平等和自由的大学生集体洗脑成法西斯狂热分子,只要五天。
这让人想起了中国文化倒退的10年。
年轻人其实大都无法理解那种时代的错误。那个年代的人其实并不是比我们更蠢。时代下的风气,是每个人都未能幸免的。我们不过是洪流中一朵浪花。抗拒所有困难,面对时代的浪潮作出逆行姿态,能有几人做到?
我们生活在先进的21世纪,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判断力,可是依然不能免于被洗脑,我们总觉得自己足够聪明,经验足够丰富。然而当专制和强迫换了一件外衣,大多数人就认不出来了。
在集体主义大于一切,少数服从多数的根深蒂固的理念指导下。我们常常会放弃做自己,违心地做一个沉默的大多数,或者兴致高昂地做一个强大集体的一部分。
因我们对错误的认识从来也不够深刻,所以历史总是重演。
自由可贵吗?
那些支持希特勒的青年说:“感谢免于自由的自由。”
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人把脑子交给集体,才会安心。
自由可贵吗?
当我们的自尊心、自信心跌倒谷底,当我们心底某部分溃散,当我们失去一种安全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这种如同丧家之犬的自由又有什么用。
自由可贵吗?
可我更想伟大。我们要追求最正确最宏大的价值观。集体主义的“大”,硬生生碾压一个独立个体的“小”。
当我们对某一种社会认同过于追求时,我们会轻易放弃自由,丢弃作为一个个体的尊严,我们会做出荒唐的决定,会为集体利益鞠躬尽瘁。即使这个集体除了能给予我们的,除了我们极度需求的安全感和认同感,其它都是狗屎。
浪潮是一个班集体的洗脑。一个班集体对比整个社会观念,还是一座孤岛。如果在时代之中,漂泊在信息大海的我们,也许更加难以辨认孰对孰错。
网络让信息传递迅速化也单一化。我们读一样的新闻,看到同样的观点,最后发表同样的言论。最后所有人都在追逐一个极致的统一,用群体思想代替个人思考,用群体意志代替个人勇气,用群体理念代替个人原则。网络时代,我们一点也不孤单。敲敲键盘,就能做正义汪洋的一朵浪花。前有摇旗呐喊的张三,后有前仆后继的李四王五赵六。也许有一天,我们汇合在一起就会变成那吞噬人性的浪潮。
------------------------------------------思考结论-----------------------------------------
我们要以批判的态度对待自己和自己迷信的一切。哦,这不就是常说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我是影评和笔记的分割线---------------------------------------------------
读了一下水木丁老师关于浪潮的解读,她的文章重点在于,年轻人内心深处有深深的绝望,他们顺从于纳粹主义是为了免于自由的自由。一无所有的人什么也不会想,拥有一些的人反而会想拥有更多。所以他们在这个集体找到了强烈的归属感。深陷泥潭之后的绝望,会被所有光明的出口吸引,哪怕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这种无力的自由并非是年轻人想要的。年轻人需要真正的希望。
武志红老师对浪潮的解读,他的重点在于沟通,以及情感关系的纽带作用,和发泄出口。人性深处真实的自私,让人在亲密关系中难以宣之于口。但是有了集体意志,一切不伟大的都伟大了,一切不崇高的都崇高了。我们对对方的指责可以嫁接在集体意志来合理地攻击对方。我们那些暧昧不明的情绪可以嫁接在集体意志上找到出口。我们否认真实,迷信崇高。然而即使是为了达到伟大的目的,只要我们是将别人视为自己达成目标的工具和对象,那么危险就已产生,不管这目标看起来是多么美好。
所以我总结一下浪潮的意义就是告诉我们:我们既需要正视自己,哪怕是丑陋的自己,也不能放弃真正的希望。给予真实,给予希望。再附加我男神的:给予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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